“我带着那些孩子去到了凌江路的一处山村中隐居,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给他们调养身体,随即就开始让他们尝试修炼这《命玄神功。说起来,这门功法当真邪门儿,几个没有任何武学基础的孩子,仅凭观看《命玄神功的经脉图,就可以开始自行修炼,迸发气感。而且,随着修炼时间越久,这门功法的奇异之处就越明显。我所知道的一般内功,都需要按法诀先行呼吸吐纳,摸索气感,感受到体内明显而清晰的气感之后,才逐渐开始摸索如何驱使内劲缓慢运转。一般的内功修炼时,其劲力都始于四肢百骸,通过显脉流入丹田,如此往复循环。内劲运行时所涉经脉越多,各经脉中的内劲强弱越平衡,其修炼效果越明显。但《命玄神功则颠覆了我这一认知……”
“难道说,其运行方法和一般内功完全相反?”
“不仅如此,根据我的观察,修习这本功法的孩子,其经脉运转时,内劲自丹田而出,流经体内显脉,汇入四肢百骸,但一旦汇入四肢百骸之后,就如同泥牛入海,再无半点声息,无论怎样都无法驱使其再次归入丹田、形成循环。一旦无法形成循环,丹田入不敷出,则必须休息调养,短时间内无法再行修炼,倘若强行施为,不仅没有任何效果,全身都将如同万蚁咬噬般苦不堪言……”
枯木道人说到这,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苦和惭愧。
“这几个孩子本就是命苦之人,颠沛流离,身世坎坷,我又怎么忍心他们天天受如此痛苦?我严令他们,一旦感觉到不堪重负,务必及时停止。一开始,那些孩子也都是这么做的,但接下来一年多,他们的修炼没有任何进展,丹田空空如也,经脉疲惫不堪,气力也没有任何明显改变。我都已经放弃了,觉得这本秘籍当真是残本,缺了修炼关窍,实难有所寸进。所以,当时我准备过些日子就离开,出山去接着找天机阁的麻烦,让这些孩子就在那山中平静地生活下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儿。可惜,我低估了那些孩子们的倔强……”
枯木道人抬起手在脸上擦了擦,不知是擦眼角的血,还是在擦流出的泪。
“得知我即将离开,那几个孩子十分痛苦,他们认为我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对他们都无法完成《命玄神功的修炼而感到失望,所以他们决定行险一搏。那天夜里,那几个孩子没有再按我要求的及时停下修炼,而是忍着巨大的痛苦强行运功,企图有所进展,但是很可惜,他们失败了……等第二天我去找他们告别时才发现,四个孩子,有三个丹田受损,经脉离断,当夜就已经吐血而亡,尸身都凉了,只有一个还勉强有口气在,但也是奄奄一息。他跟我说,运功痛苦到极致之时,四肢百骸中有明显的异样之感,他能感觉到内劲在显脉之外还有流动的渠道,但是痛苦实在是太剧烈,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控制内劲返回丹田……三天之后,那孩子也去了……”
李昂闻言,也是良久不语,说到底这也是那些孩子们的选择,这又能怪谁呢?
“葬了那些孩子之后,我苦思良久,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隐脉。那些自丹田而出的内劲流入四肢百骸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归入了隐脉。或是因为隐脉与丹田之间无法连通,或是因为隐脉本身过于隐秘狭窄,想要驱动隐脉中的内劲,就必然会造成巨大的痛苦,而练成《命玄神功最大的可能,就是需要在极痛苦中保持绝对冷静,想办法让隐脉和丹田相连,方能形成循环。这个过程真的是万分凶险,但一旦成功,显脉隐脉能够同时得到锻炼,其强悍程度必然非同一般。真不知,几百年前那位前辈能够修成此功,有多么的机缘巧合……咳咳咳……”
李昂看着枯木道人说话越来越吃力,嘴角溢出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心知他受伤太重、大限将至,眼见就要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枯木道人自己也明白,他指了指地上那柄子母剑,对李昂说,“小娃娃,刚才那些话,我在心里憋了快二十年,无人可说,无人敢信。很感谢你能听我这个将死之人说这么多……我不求你为我去对抗天机阁,那是我和天机阁的私怨,与你无关,呵呵,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且将我这柄剑的剑身拾来……”
李昂点点头,他走到一旁大树旁,从那名被钉死在树上的黑衣人胸前用力拔出了那柄子母剑的剑身,递到枯木道人身前。
枯木道人颤巍巍地抬手接过剑身,用指节在剑身上一处地方“叮叮叮”地敲了三下,一卷细线捆住的褐色薄皮纸就从剑身中掉了出来。他拾起皮纸,费力展开,看了看李昂。
“小娃娃,这就是那天机阁追杀了我二十年所要找的那本《命玄神功残本,我现在把他们赠与你,你藏起来也好,毁掉也好,我只求你不要让天机阁找到,更不要自行修炼!好好……好好过你……这一……生吧……”
说完,枯木道人仿佛看见了什么幻象一般,喃喃自语道,“师父……弟子……来陪你了……”旋即垂下了头,再无一点声息,含笑而逝。
李昂看了看枯木道人的尸身,久久不语。
的确,枯木道人的一生可悲又可怜,但天地轮回、万物更替,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类似的事情实在是层出不穷,李昂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想法去替这些可怜人去对抗命运的轮回,加起来算是活了几百年的李昂也压根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救世主,这一世他只想当个普通人,做一只不被打扰的咸鱼。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儿上,你的灵魂我就不收了,愿你今世的苦难来世不再重演……一路走好!”
说罢,李昂微微欠身,向枯木道人的遗体轻轻鞠了一弓,捡起场中还未燃尽的火把,将命玄神功的薄皮纸直接点燃,这卷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皮纸瞬间被火焰吞没,冒出一阵黑烟,一股闻之欲呕的诡异气味儿让李昂不得不退后了七步之远。
等了好一会儿,看着皮纸已经焚烧殆尽,李昂将燃烧剩下的灰烬和仅剩指甲大小的皮纸一角塞进了枯木道人的手中,算是全了这位紫霄观传人的最后遗愿。
李昂压根没想过接过《命玄神功这个烫手的山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面前摆着的是一份大机缘,但他相信这些所谓的命运馈赠背后早就暗中标记好了价格。贸然拿了迟早会付出意料之外的代价。虽然吸收罪恶之力也有失控的风险,但是否主动承担这份风险的选择权总归还是在自己手里。
摇了摇头,李昂决定不再想这些,转身开始打扫起现场来。
他先逐一吸取了场中剩余四具天机阁杀手尸体中的罪恶灵魂,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之前左禅和枯木道人激斗的过程,凭着记忆又找到了两枚弩箭,擦拭干净收进了怀里。
那枚左禅射他时钉在树上的弩箭也被他用刀挖了出来,只可以箭头已经弯了,无法重复使用。
值得一提的是,李昂仔细观察了一下箭头,发现原来箭头的设计也并不简单。箭头是三棱状,凹陷处还有深深的放血槽,箭头内部还有压力机关,一旦箭尖受到巨大阻力,箭头尾部就会弹出一圈倒刺。
可想而知,如果这种箭头射进身体里,想要直接拔出,必然会带下一大块肉来,造成更大的创伤,甚是阴毒。
李昂解下了自己系在枯木道人腿上用来止血的腰带,扎回了腰里,又搜了搜那些黑衣人身上,并没有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这才用几根带叶的小树枝,循着自己来时的方向,一边打扫脚印一边倒退着离去。
等李昂回到了破庙的正殿里,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李昂推开殿门,一眼就看见了在靠在门后打瞌睡的孟天云。
李昂心说这孩子到底还算机灵,还知道在门口蹲着听动静,但很明显这几天累的惨了,这么小的年纪熬不住一整夜也完全可以理解。别说孟天云了,就是李昂自己,十几个小时之内经历了这么些事儿,又是搏杀人贩,又是卷入莫名其妙的江湖仇杀,此时也感觉身心俱疲。
李昂轻轻地推了推了孟天云,哪知孟天云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李昂咧嘴一笑,用手指捅了捅孟天云的肋下,可能是力气用的有点儿大,孟天云一个机灵就醒了过来,刚要大喊,一看眼前蹲着的是笑嘻嘻的李昂,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李昂哥哥,你回来了?”孟天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声问道。
“嗯,外面路过了一些坏人,已经都走了,咱们没事儿了。”李昂一边说,一边揉了揉孟天云的小脑袋。
“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我爹和我娘了……”
“等天亮了,我们就想办法,放心,最起码我们现在是安全的。不过,在此之前,有些事儿我要问问你。”
“问我?什么事儿?”
李昂略微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是谁?”
孟天云一听这话,陡然沉默下来,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不解,还有一丝丝恐惧。
“你……是谁?你难道不是李家哥哥吗?还是……难道……你总不会是……鬼吧?”
说出最后两个字,孟天云已经快要吓的哭出来了,很明显,他无法理解在这样的环境中李昂为什么会问这个诡异的问题。
李昂一看就知道自己吓到了眼前这个孩子,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走到了殿内生起的火堆旁边坐下。
给殿中间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篝火又添了几根木柴,随手拿起旁边那些孩子吃剩下的大饼和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小声解释。
“我记不得了。现在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从前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有可能……有可能是被那两个歹人打坏了脑袋也说不定……”
坐在温暖的火堆前,孟天云的恐惧也减退了几分。他狐疑地打量了李昂半天。“打坏了脑袋?不不不,李家哥哥,你现在可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要清醒的多。”
听到这话,李昂用鼻音“嗯?”了一声。
孟天云见李昂并未生气,开始解释起来。
“你叫李昂,令尊是高阳县知县,名叫李怀德。李叔叔和我爹算是多年的好友,从前我爹经常带着我去你家找你玩。可是大概在一年前吧,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县衙遭了灾,被天雷击中走了水,你在火灾中受了伤,伤了脑子,那之后神智就一直……”
李昂思忖片刻,自嘲似的笑道,“怪不得,怪不得那两个歹人绑我的时候说我是知县家的傻儿子,原来并不是骂我。”
孟天云听了也是有些尴尬,“不过,看样子李家哥哥你是好起来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吗?令尊想必也会非常高兴吧……”
“你一直在说我爹,我娘呢?”
孟天云闻言,声音陡然小了下去,“我听说,令堂身体一直有恙,好像生完你之后不久就因病故去了……对不起啊……”
李昂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安慰起了孟天云,“没事儿,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这也是我主动问你的,没必要向我道歉。”
说完,他指了指那几个已经睡熟的孩子,向孟天云说道,“你也去睡会儿吧,鬼知道这里离家有多远,明天肯定有的走了,赶紧去休息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孟天云点了点头,蹑手蹑脚走到了那几个还在沉睡的孩子身边躺下,没一会儿就彻底睡着了。
坐在火堆旁边,李昂怔怔地出神。
“身位穿越者居然没有父母双亡,还给我留了个爹,恶魔老兄你这是手下留情,还是悄悄地给我挖了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