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高阳县衙。
李怀德坐在后堂,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杯里的茶水早已放凉,但是下人们都知道此时李老爷的心情极其不好,也没人敢去打扰。
吴辉在旁肃立,抬头往了往外面的天色,低声道:“老爷,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让赵捕头他们押着那“黄须鬼”,启程去南城驿站?”
听到“黄须鬼”的名字,李怀德恨恨地咬了咬牙,他昨天盛怒之下让人将张敬宗的四肢活活打碎,后来想到李昂还在那群歹人手里,心中不免也有些懊悔。
李怀德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刚要开口,突然见李三儿急匆匆地冲进了后堂,一下跪倒在地。
“大……大人,那些孩子回来了!”
闻听此言,李怀德嗖地站起,死死地抓出李三儿的肩膀,厉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孩子回来了!可是李昂回来了!?”
李三儿被捏的吃痛,看李怀德状若疯癫的模样,一个疼字被生生地咽回了嗓子里。
“大人,半个时辰前,从东门外跑进来五个孩子,四男一女,在城门口值班的弟兄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那孟海桐家的独子,孟天云。那几个弟兄简单盘问了一下,其他几个也都是被那伙儿歹人掳走的孩子,但是……但是唯独不见李昂少爷……”
李三儿越说道后面声音越小,直到说起李昂没有一起回来,只见李怀德脸上一阵惨白,重重地跌坐回了椅子上。
李三儿眼见李怀德这个模样,转头对着吴辉低声说,“师爷,我脚程快,提前回来给大人和您报个信儿,后面的弟兄正带着那些孩子往县衙这边赶来,也派人通知孟家人了,估计一会儿就该到了,你看……”
吴辉沉吟了一下,对李三儿说,“你去吩咐下人准备好吃的和水,在后宅准备几间干净的房间,等他们到了,带那些孩子先到后堂来,同时请个大夫过来,万一他们受了伤可以及时治疗。”
李怀德也回过来神来,沙哑着说道,“带那些孩子直接到后堂来,我要……我要亲自问问!”
李昂一把拽过孟天云,大喊一声,“带着他们顺着这条路跑!快跑!绝对绝对不要回头!!!”说完一个健步向巨虎直扑过去。
孟天和其他几个孩子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儿,等转过头去才看见李昂已经和那猛虎纠缠在一起,顿时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
四五岁的孩子,从来都只是听说过老虎这种生物,谁都没有真正的见过!谁能想象到近距离直面这种顶级掠食者时骨子里都散发出的恐惧!一个个都呆立当场。
李昂扑到老虎身边,抓起一把沙子向巨虎眼睛就撒去,巨虎或许是对眼前这个没有转身逃跑而是活蹦乱跳的小人有点儿疑虑,犹豫之间被沙子撒了个满脸,顿时被彻底激怒,张嘴就是一声巨吼!
这声虎啸当真是震耳欲聋,几个傻站着孩子被吓得一个机灵,连滚带爬的向大路上狂奔,跑在最后的孟天云还时不时扭头看看,直到跑出很远,转过一个大弯,才消失在李昂的视野里。
眼见着那几个孩子都跑开了,李昂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小小的身躯里散发着异常危险的气息。
那巨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本来作势欲扑的身体突然感觉有一丝犹豫,可到底是处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强大的掠食本能很快就让它将这一点儿怪异抛诸脑后,猛然间飞身跃起扑向李昂。
李昂等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子弹时间直接发动。半空中巨虎的飞扑在李昂眼中瞬间变成了慢动作。
在猛虎刚刚跃起之时,李昂就已经抬手举起了神机弩,瞄准了巨虎的的大概方位,此时能力全开,李昂用尽全身力气努力调整着弩箭的角度,试图对准老虎的头部来个一发入魂,但无奈的是,此时李昂的身体强度根本无法跟上飙升的反应速度,简单来说,就是大脑明白,眼睛清楚,手却跟不上。
眼看着巨虎已经开始下落,留个李昂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弩箭却始终无法瞄准巨虎的要害,无奈之下,李昂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扣动了机簧,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飞扑出去。
随着弩箭射出,仿佛被放慢的时间瞬间归于正常,李昂瘦小的身躯也重重地砸在地上,身后同时传来巨虎愤怒而痛苦的嘶吼。
顾不得疼痛,李昂连滚带爬地向前又窜出十几步,这才敢转身回看。
李昂知道这一箭射的实在有些仓促,果不其然,弩箭瞄的多少有点儿偏,又擦到了猛虎的鼻子改变了方向,直接斜着从猛虎的右眼里刺了进去,乌黑的箭头带着黑色的污血从头部侧面刺出,废了巨虎的一只眼睛,但并没有伤及大脑。
那老虎痛苦的嘶吼声一阵接着一阵,身体不断抽搐,双爪疯狂抓挠,不住哀鸣,显然,这一箭伤的极重。
李昂倒是没有感觉太可惜,真要是一箭就射死这么大一只猛虎,那绝对是攒了一辈子的运气一起爆发才能达到的效果,像现在这样能够重创虎头,还瞎了它一只眼,已经殊为不易了。
想到这,李昂索性扔了神机弩,毕竟神机弩上弦的过程太费力太复杂,眼下巨虎已经近身,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匕首拼个你死我活了。
那巨虎在疼的上蹿下跳,不断的用虎爪试图将眼睛里插着的弩箭给拔出来,可是弩箭本身带有倒钩,刺入的又是极深,很明显凭巨虎自己的能力和智商,完全无法做到,这就给了李昂趁虚而入的机会。
只见李昂右手将匕首反握,绕着猛虎开始兜起了圈子,不断尝试从它瞎了眼造成的右侧盲区试图偷袭。可这巨虎虽然吃痛,但依旧是非常警惕,李昂刚要挥刀劈砍,那巨虎突然转身,狠狠地用爪子挠向李昂。
李昂一惊,急忙回刀护住胸口,只听“噗”的一声,虎爪狠狠地砸在了刀刃上,瞬间被切掉一块血肉,但这一下巨力太过凶猛,远超李昂的承受能力,使得他被这一下直接拍飞,狠狠地撞到了一颗大树上,“噗”的一口鲜血吐满了前襟,竟是直接伤到了内腑。
那巨虎受了重创,本就被激起了凶性,眼见那个烦人的小虫子被拍飞,又哪里忍得住,一个虎扑直接扑向倒地的李昂。眼见猛虎已经腾空飞起,李昂急忙向前一滚,从巨虎的腹下滚过,逃离了虎爪的攻击范围。
不仅如此,翻滚过程中,李昂看准时机,趁着猛虎略过头顶的一瞬间,猛地挥出匕首,在巨虎的左后腿上狠狠地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涌出,沾满了整条虎腿上的皮毛。
巨虎连续受创,已经快要出离了愤怒的边缘,眼见李昂持刀据守,再不犹豫,飞身再次猛扑过去。
李昂心知,在这个年代,没有任何抗生素,一旦被这种野生老虎的牙齿和爪子划伤血肉,有非常大的几率会死于感染,况且这猛虎已经受了多处重创,耗下去赢的一定是自己,所以绝对不能冒险。眼见猛虎再次扑来,李昂毫无犹豫地向左侧翻身滚了出去,想要再次躲进它的视野盲区。
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李昂躲过了猛虎的巨爪,却忽略了它的尾巴。粗大的虎尾借着猛虎飞扑的巨大冲击力,如钢鞭一般狠狠地甩在了李昂的脸上,登时将他抽翻在地。
眼见巨虎落地再次猛扑过来,李昂眼冒金星,但手上却丝毫没有犹豫,躺在地上将锋利的匕首放在胸前猛地向上刺去,只听“噗”的一声,匕首借着猛虎的冲势直接从下巴刺进了它的脑子里,但这四五百斤的分量却怎么也躲不开了,硬生生地砸在了李昂幼小的身躯上。李昂只感觉被砸的眼前一黑,直接昏死了过去。
李怀德在后堂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差人领着五个孩子走了进来。
孟天云一见李怀德,认识这是跟他爹交情非常好的李伯伯,顿时想起来这些天受的各种委屈,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怀德也没想到这个情况,捧起孟天云的小脸仔细端详,被绑这几天没少吃苦,之前被“凌江三鬼”打在脸上的伤痕仍然清晰可见。
“天云,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你爹爹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别怕,没事儿了……”
孟天云依旧哇哇大哭,后面的几个孩子被他感染,也纷纷地抽泣起来。
“来人,赶紧将大夫请过来,看看这些孩子伤的怎么样了!再拿些吃的和水来!快!”
李怀德向旁边大喊了一声,又低头看向孟天云,沉声问道:“天云,有没有……有没有看到李昂?”
一听见李怀德问起李昂,孟天云才想起来,李昂独自引开了那老虎,现在还生死不知,赶忙抽泣着回答:“李伯伯……李昂哥哥……引开了老虎……呜呜呜……”
李怀德悚然一惊,赶紧抹了抹孟天云的眼泪,柔声道,“天云乖,别哭,你慢慢说,什么老虎?”
孟天云倒是记得分开之前李昂郑重地嘱托,赶紧道:“我们被一个黑衣人救了出来,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放在了树林间的小路上,李昂哥哥带着我们跑到了大路上,看见了几匹马的尸体,突然……一只大老虎突然冲了出来,李昂哥哥让我们赶紧跑,他自己把老虎引开了,李伯伯你快派人去救他!快去救他!”
李怀德一听,眼睛都瞪圆了,也顾不上问李昂一个傻孩子怎么能引开老虎,急忙问道,“在哪?快告诉我在哪?”
“城东,具体在哪我也说不清,我们沿着大路往城这边跑,路上碰见了几个好心的樵夫,他们带着我们跑回城里来的!李昂哥哥,就在我们碰见那些樵夫的地方不远!李伯伯你赶快派人去救他!”
李怀德登时站起,看向李三儿,“那几个樵夫人呢?人呢?”
李三儿赶紧看向送孩子进来那两个差人,那两人赶忙道,“就在大堂上,等待大人您召见!”
李怀德破口大骂,“还召见个屁!赶紧带上他们去找!多带点儿人,带齐武器!快去!”
“得令!”
李三儿和两个差人赶紧出了后堂,直奔前厅点齐了七个衙役,拽着那几个樵夫向外奔去。还没走出衙门口,就看见孟海桐搀着着孟家老太太,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和几个丫鬟,满面焦急地赶了过来。
李三儿急忙迎上前,还没等孟海桐开口,急匆匆地说道:“恭喜孟老爷,天云少爷一切平安,正在后堂,我这边有紧急公务,恕不能多待,您见谅!”
孟家老太太听李三儿说起孙子没事儿,登时喜极而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孟海桐赶紧把她扶起,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奔后堂而去。进了后堂,孟海桐一眼就瞧见了还在李怀德怀里嚎啕大哭的孟天云,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云儿!!!”
孟天云一听,扭头就看见了亲人,也是大喊了一声:“爹!”扭头就扑进了孟海桐的怀里,孟家老太太和孟天云的母亲将这孩子围在中间,手忙脚乱地这摸摸那看看,终于确认孟天云是真的站在他们眼前,几人嚎啕大哭围做一团。
孟海桐确认了孩子无事,这才匆匆站起,来到李怀德面前,哽咽地说道:“李兄!大恩不言谢!您这……天云能完好地回来,您就是对我孟家有再造之恩!今后如有差遣,孟某莫敢不从!”说完,作势就要跪下去。
李怀德哪里肯受他如此大礼,一把将孟海桐搀起,低声说道,“孟兄,使不得!你我相识多年,不必如此见外,况且……况且天云也不能算是我救的……你这礼我当真受不得……”
李怀德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孟天云回来刚顾着哭喊让他赶紧派人去救李昂,也没来得及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吴辉在旁低声说道,“孟老爷,大人已经请了大夫在后宅,赶紧先让孟老夫人她们带着孟公子去后宅休息,剩下的事情我们随后再详谈。”
孟海桐也是刚反应过来,“吴师爷说的是!”
李三儿领着十来个差人和三个樵夫,又花了一个时辰才跑到樵夫遇见那几个孩子的地方,听到樵夫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就是这里,随行差人纷纷抽出兵刃,架起弓箭,沿着大路继续向前寻找。
转过了一个弯,就远远地看见几匹马尸倒在了路边上,几人急忙上前查看。
眼见这个地方和孟天云描述的一般无二,李三儿虽然心中不太看好李昂的生还几率,但上命所差,赶紧吩咐几人分开进林中搜索。
李三儿双手握刀,在茂密的松林中小心地搜索着,冷不丁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拌,差点儿摔了个跟头。
他懊恼地翻身坐起,定睛一看,登时深吸一口凉气,“这里怎么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