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在卧房外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大夫出来，一把上前拽住，“大夫，我儿伤势到底怎么样？”

那大夫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面带微笑看向李怀德，“大人莫要心急，令公子的伤势没有大碍，仅仅是肋骨有些开裂，内腑受到些震荡，以及一些轻微的皮外伤，待我开个方子，将养一段时间便可无碍，您放心便是。”

李怀德闻言也是长舒一口气，转念又想了想，“大夫，我儿之前因为那场大火，神智有些不清，这您是知道的，可我今天听说，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您能确定吗？”

“大人，令公子的情况，我之前也是有所耳闻，但今日得见，他的神智并不像传闻中所说那样，倒是出人意料地清醒。”说到这，那大夫低头沉吟了一下，“清醒地都不太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李怀德闻言一愣，“请大夫明言。”

“一般来说，按令公子的伤势和受惊吓程度，普通的孩童肯定是吓傻了的，哭闹是必然的，若是惊吓严重，失禁或是昏厥都并不奇怪……但令公子还真是出人意料地冷静。我刚才给他治伤的时候，哪怕触及他的伤口，令公子都并未有任何哭闹，对答反应也十分流畅。这点我也很是奇怪，不过，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事，现在令公子服了我带来的药已经睡下，后面按时服药修养即可，大人您尽可放心。”

“好，好……”

李怀德也不及细想，赶紧吩咐下人去按大夫的方子抓药，自己直接走进了卧房。等走到李昂的床边，看着已经睡熟的李昂，李怀德在床边坐下，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李昂的小脸，一声长叹，心中既是欣喜，更多的却是后怕。

他仔细回想了这些年自己遭遇的种种坎坷，无论是官场失意，还是发妻离世，带给他的冲击都不如今日险些失去李昂来的更猛烈。

“可怜的孩子，你这命也是够苦的了……”看着睡梦中仍然眉头紧锁李昂，李怀德不住地喃喃自语。

就这样，李怀德就在床边从正午一直坐到了天黑，正当他想起身点灯的时候，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吴辉低低的声音响起，“李兄，是我！”

李怀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同样低声道，“进来说吧……”

吴辉轻轻推开房门，走到李怀德身边低声道，“李兄，我刚回来的时候也问过大夫了，李昂这次能够从此等危险中全身而退，神智也恢复了清醒，着实是福大命大，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不过还有一事，李兄请借一步说话。”

李怀德闻言回头看了看吴辉，起身和吴辉走到了旁边的一张圆桌旁坐下。

“什么事儿？”

吴辉沉吟半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今天万幸，李昂和那些被绑走的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记得之前孟天云提到过，他们被绑在一间破屋中，被一个神秘人所救。我问过赵捕头，李昂他们被樵夫发现的地方是在城东黑松林边上，按几个孩子的脚程推算，距离他们被绑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据我所知，黑松林附近，符合孩子们描述的地方只有一个……”

李怀德思索了一阵，缓缓开口，“你说的莫非是松溪寺？”

吴辉点点头，“正是。自从当年松溪寺那伙儿妖言惑众、无恶不作的淫僧被大人法办了之后，那座庙就荒弃了。下午我特意和赵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去了一趟，果不其然，那座庙刚刚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在一间半塌的偏殿里，找到了两具尸首，尸体的面目和死因已经无法辨认，不过从现场遗留的痕迹看，十有九就是凌江三鬼中的另外两人。”

李怀德闻言，狠狠地哼了一声，“便宜那两个畜生了，作出如此十恶不赦之事，还绑了李昂，要是落在我手里，我若不把他们在城门口活剐上三天三夜，怎能解此心头之恨！”

吴辉闻言也是苦笑，但随即话锋一转，“大人，凌江三鬼只是跳梁小丑，死的死，抓的抓，无需在意了。只是……我们在那松溪寺外不远处，发现了另一个蹊跷的地方。”

李怀德挑了挑眉毛，没好气地说，“说话怎么还吞吞吐吐，有话直说就好！”

吴辉苦笑了一下，“大人您可还记得，半年前，惊神军在山中索人，还特意找我们要了两个人带路的事儿？”

“确有此事。”

“当时惊神军出具的公文是由那位左禅左将军亲笔所书，您对此人可还有印象？”

“左禅？”听到这个名字，李怀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个人我记得，你应该也见过，那年我被贬来东山路做知县，来的路上正碰上惊神军在剿匪，还险些把我们给卷进去，当时带队的就是那位左禅左将军。传说他家在兵部里颇有势力，他本人也是在疆场厮杀多年的猛将，要不是受过重伤，也不会到这东山路的惊神军中来。怎么，这事儿还跟他有关系？”

“正是……我虽然和左将军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的容貌，呵呵，想认错都难。就在松溪寺旁不远的树林中，我见到了左将军……的尸身！”

李怀德悚然一惊，音调不由得提高了三分，“什么？他死了？你确定？”

吴辉也是摇头苦笑，“若不是万分确定，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些……当时我们在破庙周围分开搜索，我和赵捕头一路，就在不远处的密林中，发现了包括左将军在内的几具尸身。”

“死的还不止一人？”

“没错，从现场情况看，应该是左将军带着几个人在追杀一名道士，最终的结果看上去像是两方均战死当场，那场面着实十分惨烈……”

“或许是惊神军执行的某些秘密任务也说不定？”

“未必，除了那名道士，左将军和其他几人均身着夜行黑衣，身上除了武器、伤药，没有任何身份标识，连大多数的武器和伤药都是寻常货色，没有半点特殊。若不是我恰巧认识左将军，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江湖人的做派，绝不会想到惊神军……”

说道这里，吴辉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几根变了形的弩箭，“除了这些，大人可认得这种弩箭？”

李怀德闻言，从吴辉手上拿起一根，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又摸了摸箭头上锋利的倒刺，“难道是……神机弩的弩箭？”

“不错，但是现场除了这几枚弩箭，没有找到神机弩，而且根据现场判断，杀左将军的恐怕另有其人。被追杀的道士身上有刀伤，弩箭伤，看样子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其他几名黑衣人很明显都是死于刀剑和拳脚，只有左将军，尸体不仅离那道士很远，致命伤却是被弩箭自后脑射入从眼部穿出，凶器很可能就是神机弩！因此我觉得，现场很可能到过第三方势力，神机弩应该也是被带走了……”

“第三方势力？”

李怀德沉吟片刻，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吴辉，吴辉很显然也是一样，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救李昂的那个神秘人！”

李怀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事情可麻烦了……如果那神秘人只是单纯的路过，顺手杀了人救了人，倒也还好，江湖事江湖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就怕他本身就是冲着左禅和那道人去的，然后发现了孩子们被绑，故意杀了绑匪留下行迹，把火烧到我们身上来，那可就麻烦了……”

吴辉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所幸现场只有我和赵捕头在，除了这几枚弩箭，我们什么都没动，走的时候也特意扫清了痕迹，其他人对此应该是毫不知情的。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给赵捕头封了口，相信他知道利害……”

“唉……但愿如此吧，堂堂东山路惊神军的将军竟然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高阳县地界，这事儿怕是很难善了！罢了，事已至此，想那么多也没什么意义，你赶紧把这些处理干净，这事儿真是太烫手了！”

说罢，李怀德把手里的弩箭又递还给吴辉。

吴辉点点头，把几根弩箭再次揣进怀里，走到李昂床边，伸手摸了摸李昂的额头，面上的凝重之色倒是消退了许多。

“不管怎样，李昂能够全身而退，而且脑疾也一并好了，终归是件天大的好事！嫂夫人在天之灵应该也会欣慰一些，也算是去了你一块心病了！”

说完，吴辉起身向李怀德拱了拱手，悄然出门而去。

李怀德在桌边又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凉茶，不一会儿也关门出去了。

直到房门关紧，躺在床上的李昂双眼忽的睁开，确认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这才双手撑着缓缓坐起，长出一口气。

“本来就是无妄之灾，没想到还能有这种神展开，这下你们怕是要在追踪那个‘神秘人’的路上走远了呀！嘶，狗日的老虎还真的够沉，小爷的肋骨都被压裂了三根，不知道虎尸运回来没有，哼，回头非切了那活儿泡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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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高阳县城中，猛虎已经伏诛的消息如同海啸一般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街头巷尾随处可见都有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城东那头成了精的老虎，终于被县衙的人给杀了！”

“胡说道，县衙那些人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们要是能杀了那老虎，早就可以杀了，还用等到现在？”

“真的！我昨天路过东门长街，去的晚了倒是没有亲眼看见，不过所有人都在说，十几个衙役抬着那猛虎从城门一路走回的县衙！”

“呵呵，你这瞎话编的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不信你自己去东门大街随便问，一整条街的人都看见了，据说，那老虎头尾长近一丈，体重少说四五百斤，当真吓人的很！”

“哦？说的还真是有鼻子有眼儿的，咱也去打听一下，如果是真的，甭管怎么死的，对高阳县来说，终究是一件极好之事！”

“而且，我家隔壁那个王二，就在县衙里当差，据他私下里跟我说，杀死那猛虎的，居然……居然是知县家的……李昂少爷！”

“哈哈哈哈，都说三人成虎，古人诚不我欺也。漫说那李少爷是个傻子，就算他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能杀得了那么大一只老虎？那王二怕是想吹牛想瞎了心吧？这你也信？”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王二平日里倒是一顶一的老实人，从来没见过他扯谎，可就算如此，让我相信一个五岁娃娃能杀这么大一只老虎，我也是打死都不信的……”

“还是那句话，那害人的畜生死了就行，我管他是谁杀的呢？现在老虎在哪呢？县衙？要不我们也去县衙看看热闹吧？”

“同去，同去！”

此时，高阳县衙外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都吵着要看那猛虎的尸身。眼见人越聚越多，突然从县衙里走出两个衙役，站到门口的台阶上。

“各位乡亲们，老少爷们儿们，请安静！”

围观的吃瓜群众都被他这一嗓子吸引，纷纷静了下来。

“可能你们有些已经听说了，有人也亲眼在东门大街上看见了，现在我奉李大人之命，代表高阳县衙，在这边正式地向大家宣布，城东那条猛虎，已经被打死了！那些死去百姓的仇，算是真正地报了！”

四周人群闻言，果然是一阵惊呼，叫好声喝彩声铺天盖地，更有几个有亲人丧生虎口的，已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衙役向下压了压手，等人群安静一些之后，继续朗声道：“李大人已经联系了城中各大富商，询问他们是否有意收购这只百年罕见的猛虎兽皮，其卖出所得善款，县衙方面分文不取，将全部均分给那些丧生虎口之人的家里。”

底下所有人又是疯狂叫好，都觉得李大人这种处理办法当真配得上父母官这个称呼。

那衙役看大家欢呼的差不多了，却是恶狠狠地道，“当然，李大人此番考虑，是为了给那些亲人丧生虎口的家庭一点儿小小地安慰，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但有一点，分发范围必须是那些真有亲人丧生在虎口之中的家庭，如果有人敢浑水摸鱼，想要贪心冒领，李大人也不吝叫他们知道，究竟是老虎命大，还是他们的命硬！嘿嘿，欢迎胆儿大的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