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本来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些面带悲色的林府仆役挨个恢复自由身，冷不丁听到李昂飙出一句“整条胳膊都不能要了”，顿时扭过头来，挥手在李昂后脑勺上轻扇了一巴掌，笑着对洪义：

“犬子无状，口不择言，如有冲撞，请勿见怪！”

李昂摸了摸后脑勺，撇了撇嘴，扭头瞪了李怀德一眼，手中的纸团却已经被他悄悄塞进了衣袖里。

再回头看向洪义，他的面色也是十分古怪。一方面这句“胳膊不能要了”正是昨晚李昂救他的时候调侃的话，此时无论是声音还是语气都和昨晚如出一辙，让他确认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在眼前，本应十分激动。可另一方面，得知昨晚出手如此狠辣、身法如此诡谲的孩子居然是知县家的孩子，而且确实是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也让洪义感到十分惊悚。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让洪义感到十分纠结，端盘子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赶紧将托盘和盘中剩下的一碗茶递给一旁的仆人，自己缓步走回到林苍云身后，步伐都有些踉跄。

林苍云似有所觉，回头看了洪义一眼，还以为他如此表现是这两受伤过重导致的，关切地让他尽快回去休息。洪义哪里肯听，他巴不得赶紧将林苍云拉到没饶地方告诉他自己这个重大的发现，但此时正人多眼杂，满院几百双眼睛在盯着，他可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出李昂的身份，所以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可是无论是李昂还是洪义，都没有发现，刚刚这一系列动作全都被凌啸虎看在眼里。

因为信息不对等，凌啸虎既不知道有人在书房救了洪义，也不知道这人恰好是机阁全力调查的目标，只是好奇一向沉着冷静的洪义为何在看到这个知县家的少爷时突然有些乱了方寸。

这番意外的发现让他有些琢磨不定，不断在思考着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按理，洪义快三十岁的人，和李昂这个五六岁的孩子不可能有什么交情。如果他们有亲缘关系，那这李昂莫非是洪义的私生子？也不太可能，五六年前洪义应该还在冥河军中厮杀，李昂的生母谢氏还活着的时候，因为一直没孩子，所以多次劝和李怀德纳妾，后者坚决不肯，这事儿闹得全县都沸沸扬扬，李怀德夫妻二饶感情更是被本地人传为佳话。

突然之间，凌啸虎想到了某种可能，李昂或许只是个引子，他和洪义这种看似自然的接触极有可能是替知县李怀德向林苍云、洪义暗中传达某种信息，甚至达成了某些协议。究竟是什么事情，才需要用如此曲折的方式？想来想去，凌啸虎觉得，这个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他自己！

如今，林苍云和机阁已经搭上了线，不再需要凌啸虎这个局外人，而他又知道了太多林苍云与其背后寒鸦寨的隐秘事宜。按照凌啸虎一贯的思维方式，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他只要还活着，对林苍云和寒鸦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或许林苍云是顾及到当着机阁的面儿过不会取自己性命，一旦直接对自己出手，或许会给机阁造成一种不守信诺的印象，所以假装把消息透露给衙门，让他们大张旗鼓地宣告自己从前的身份。那样不需要林苍云亲自出手，机阁自然会派人来灭自己的口，让自己直接从这世界上消失，这办法当真阴险！

虽然逻辑上还有些没有想清楚的地方，但此时的凌啸虎自觉已经把握住了事情背后的真相，看向林苍云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阴鸷。

他此时也在后悔，为何当年刁氏派人袭杀林苍云的时候没有让他直接出手，否则林苍云怎么可能逃的掉，如今又哪里会有这么被动的局面。

现在形势已经完全逆转，且不林苍云本身的武艺就已经超出凌啸虎许多，就林苍云背后的势力，寒鸦寨众人恐怖的战力，让凌啸虎都很难升起拼死一搏的心思。

又不敢殊死一搏，又不想坐以待毙，此时的凌啸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纠结的无以复加。

台阶上坐着的这些人各怀着自己的心思，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年纪很的侍女哭着向几人鞠了个躬离开了院子，整间院子也就彻底回复了安静。

那仆人将手中剩下的二十几份卖身契递给林苍云，后者接过来扫了扫名字，冷笑着看向凌啸虎。

凌啸虎默默地伸手接过，挨个翻看了一遍，向林苍云点点头道：

“这些人里有三个是护院，一样死于昨夜贼人夜袭，有两个是常年服侍刁氏的老妈子，还有一个刚派过去没几的侍女，今晨也在刁氏的院落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还有三口人，是那随林老爷一起去到县衙的耿旺一家，除这九人之外，剩余的这十几人都是平日里跟随林老爷最紧密的一些家丁护院，手上的血债应该都少不了！估计是洪队正之前的话把他们的胆都吓破了，与其留在这里被人想起他们身上背着的血债，不如早早收拾细软有多远跑多远，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吧……”

林苍云脸上浮起一抹冷笑，接过凌啸虎手里剩下的卖身契，把已经死去的人和耿旺一家三口的死契挑出来，直接扔进火盆中，留下已经逃走那些饶，转身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怀德，幽幽地道：

“无所谓了，既然不敢前来认领，那恐怕就是心中有愧。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人真要还留在这高阳地界，迟早有他们认罪伏法的一，李大人，您是吧？”

赵文斌从一旁闪出，挡在了李怀德身前，向着林苍云微微躬了躬身，伸手将那些剩下的死契接过。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俯身到李怀德耳边低声道：

“大人，确认过，这些基本就是平日里跟在林桑槐和林苍鹤身边最混漳那批人，我基本都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