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厅的问询室和会客室布局很相似,只是房间的尺寸小了一圈,也没有任何与舒适相关的陈设。
受询者的座位位于房间正中央的长桌旁,面对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头顶方的炼金灯球投射下泛蓝的冷光,为房间平添了几分压抑感。不过今天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目击者,不是嫌疑犯,所以他看去还不算太紧张。
那人身穿全套的巡夜人制服,深蓝色的衬衫和立领的黑色外套,显然为这次的谈话特意做过准备。由于问询还没正式开始,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巡夜人盯着手边那个半满的玻璃杯,脸写满了疲倦。
希琳站在问询室隔壁的观察室中,很快认定这就是她曾经见过的那名巡夜人。她面前的玻璃墙用炼金涂料处理过,一侧是反射镜面,另一侧是透视镜面,对隔壁房间的情况一览无余。
罗斯蒙特中尉看着那名巡夜人,“他来多久了?”
“马就满一小时了,长官。”一名探员回答,“要开始问询吗?”
“很好,去准备一下。”中尉说,接着转向希琳,“这种事通常是不能让平民参与的,玛尔伦小姐,但考虑到咱们接下来的合作,我允许你在这里旁观。”
“旁观?”希琳感到有些意外,“我以为我会参与问询。”
“那咱们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误会了。你的身份是业余顾问,严格来说是不能参与任何实际调查活动的。”
“可是我已经在之前的独立调查中证明了自己,”她看着坐在隔壁房间的巡夜人,“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位巡夜人曾经和我有过一面之缘。让我参与问询,效果可能会更好。”
罗斯蒙特中尉听完她的话,抱起了双臂。这个姿态有时意味着不自信,有时则意味着不愉快。希琳有理由相信现在是后者。
“我不希望表现得太严厉,玛尔伦小姐,毕竟你比我女儿也没大几岁。但有些话还是必须说的。你或许习惯了按自己的方式办事,而且出于诸神的眷顾,你目前为止都没遇到什么阻碍。”
哦,这我可不敢苟同,希琳心想。但她还没有蠢到会在这种场合说出口。
“但这种我行我素的方式,其实是走不通的。你也许能在某些场合取得成功,但长久来看,这样做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觉得不按规则办事,很有成就感吗?”
希琳下意识地握紧左手挡在胸前,“呃,我只是想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当然。但必须是以正确的方式,明白吗?让我给你提个醒吧,利奥波德埃斯波就是从不循规蹈矩的典型。看看他现在混得怎么样?”
“……据我所知,他的委托人都很喜欢他。”她防备性地说。
“我承认,他在委托人那里的名声还不错。但除此之外呢?总是游离于法律边缘的人,每办成一件事,就有可能惹到三个人。相比之下,他增加朋友的速度远远比不增加敌人的速度。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的敌人大多都是官方人士。”
“比如你们?”
“比如我们。但不瞒你说,玛尔伦小姐,城市守卫并不是真的憎恨他,我们只是不喜欢他。我们兢兢业业地工作,遵守制度和法律,为的就是能以正确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埃斯波呢?他只是个走捷径的家伙罢了。”
她眨眨眼睛,“‘走捷径’这个说法太泛泛了。”
“等哪天你在他身吃亏时,你会理解的。至于现在,我还有一个目击者要问询,所以你最好照我说的留在这里旁观。如果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可以跟我手下的探员说,他会来通知我的。”
希琳知道自己最好乖乖照办,因为罗斯蒙特中尉看去不是那种很好说话的类型。事实,听过刚刚那番话之后,就算现在负责问询工作的是维吉奥中尉,她觉得自己也没机会参与。
你是在以个人的身份跟红衣厅合作,她提醒自己,所以你必须尊重他们的方式。而且在这里旁观也不错,你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于观察。
于是她点点头,“明白了,中尉先生。我会照你说的做。”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他的目光软化了一些,“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变成埃斯波那样的人。”
于是希琳留在观察室,看着罗斯蒙特中尉和他手下的一名军士走进隔壁的问询室。和她一起留在观察室的探员走到玻璃墙边,转动一个金属片,玻璃边缘露出一条缝隙。
问询室里的谈话声从那里传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曼奇尼先生。”中尉的声音,“我们同时还在处理另一个重要的案子,有点人手不足。”
希琳知道这不是事实。专案小组之所以会叫专案小组,就是因为他们只处理一个案子。但这位受询的巡夜人并不知情。
可是,中尉为什么要骗他?
“没关系,我很高兴能帮你们的忙,长官。”巡夜人的声音,语调听去倒是不怎么高兴。
“今天请你来只是想确认一些事。你的证词里有些细节不太清楚,麻烦你帮我们一把。”中尉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命令。但他跟所有人说话都是这个调调,包括和他身份对等的维吉奥中尉。好吧,大概贵族都是这样的。
“我猜也是。”巡夜人点点头,“那就问吧,抓紧时间。我现在非常累,晚还要去轮班。”
“我尽量不占用你太多时间。那么,第一个问题,案发当晚你在哪儿?”
“我是巡夜人,案发当晚当然是在巡夜。”
“在哪里巡夜?”
“港区。顺便回答你的下一个问题,我平时也都负责港区,偶尔会去旧城区。”
中尉向后靠了靠,“别这么敌对,曼奇尼先生,我们没有想要为难你的意思。”
巡夜人一脸不屑,“是啊,你们让我在这里干坐着等了一个小时,显然不是故意的。你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浪费我的时间,显然也不是故意的。”
中尉在消磨他的耐性,希琳心想,这样做通常是为了削弱对方的心理防线。但是为什么?
“小问题有时候能说明很多事。”中尉的语调毫无变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巡夜人的恶劣态度,“你在两天前的问询中声称,案发前一天凌晨一点左右,你亲眼看到费尔克拉克斯走进了港区科博大道的某座仓库,大约十分钟后又离开了那里。”
“我好像是这么说过。”
“好像?”
“好吧,我是说过。”
“那么,这里就是疑点之一了。你为什么十分钟后还在同一个地方巡视?巡夜人都是这样工作的吗?”
巡夜人看去有些生气。但不是谎言被拆穿的那种略带紧张的恼羞成怒,更像是被指责玩忽职守时的气愤。
“科博大道和希金斯路的交界处有座皮革加工厂。加工厂的主人每个月都会给巡夜人公会捐款,作为回报,我们巡逻时会仔细检查厂房四周的围墙。”
“所以你在皮革加工厂那里耗费了大约十分钟,等你回到科博大道时,刚好看到克拉克斯离开之前的那座仓库?”
“对。”
“我们会去向皮革加工厂核实这件事的。”中尉说。
“你们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为了确保你的证词不会在法庭出什么纰漏,核实其中的细节是必须的。那么,曼奇尼先生,下一个问题。你在看过报纸的画像之前,认识费尔克拉克斯先生吗?”
“不,我从没见过他。”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那天晚看到的人就是他呢?据我所知,科博大道那一带在午夜后,路灯会自动熄灭。案发前那里肯定还在用定时的炼金灯球,所以这一点绝对错不了。也就是说,凌晨一点时,科博大道一片漆黑。”中尉停顿了一下,“你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你能在那种环境中认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因为我是巡夜人,我习惯在夜里街巡视。”他回答。
“这似乎是在答非所问。”
“我能怎么说呢?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常在夜里街巡视,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留意四周有什么异常情况,就能明白我的话了。一个巡夜人说他亲眼所见的,绝对错不了。”
“你能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费尔克拉克斯?有多大把握?”
“如有必要,我愿意把手按在至善圣经发誓。”
“别着急,你出庭作证时会有这个机会的。”中尉说,“那么,下一个问题”
巡夜人清了清嗓子。
“有什么问题吗,曼奇尼先生?”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要一杯水。”他晃了晃空杯子。
“当然可以,”中尉转身看着玻璃墙,“给曼奇尼先生倒杯水。”
观察室里的一名实习探员主动离开房间,片刻之后,他推开了问询室的门,拿走了巡夜人面前的空杯子。
“我能和中尉先生说几句话吗?”希琳对她身边的探员说。
探员看了她一眼,接着轻轻敲了敲玻璃墙。
“失陪一下。”中尉对巡夜人说,接着站起身,走出了问询室。
希琳离开观察室,来到走廊,刚好见到走出问询室的中尉。
“玛尔伦小姐,有什么事吗?”
“让我去问他,”希琳说,“之前那个问题,我觉得还有些疑点没有弄清楚。他看到的完全可能是另一个人。”
“你是说幽魂?”
“据我们所知,幽魂很可能是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中等偏,相貌没有明显特征。藏进人群里绝对找不到的那种。不管这位巡夜人对自己的视力有多大自信,他很有可能是把幽魂错认成克拉克斯了。”
中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刚刚说的那些问题,交给我们问也可以。”
“但你们对幽魂的了解不如我多,”她指出,“我需要他进行不带任何偏见的回忆。他现在只知道克拉克斯是嫌疑人,所以才会认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但如果我能引导他换个角度回忆,说不定他能回想起一些有关幽魂的关键信息。”
中尉依然在迟疑。
“你难道不想抓住那个杀了几百人的疯子吗?”
“当然想。”罗斯蒙特叹了口气,“好吧,就照你说的办。过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由你来提问。但如果我觉得你该离开,你就必须离开,明白吗?”
“完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