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室的房门再度打开时,希琳跟在罗斯蒙特中尉身后走进了房间。她下意识地望向那面玻璃墙,镜子里的红发姑娘看去有些僵硬。空气沉闷,这个房间的通风状况不是很好。
巡夜人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但是并没有认出她。希琳不觉得有多意外,因为与他们次见面时相比,她的形象改变了很多。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很久没拿出来过的旧裙子,头发也在住院期间被剪短了一些,可能还掉了几磅的体重枯叶总说她应该多吃点,但最近每天都过得这么紧张,她根本提不起食欲。
“我只是要了杯水而已,你们怎么带回来一个姑娘?”巡夜人问。
“因为这个姑娘要问你一些问题。”中尉告诉他,“她虽然不是官方人士,但在此时此刻,你最好把她当成官方人士。我们尊重她的意见,也会参考她的建议。如果她不满意你给出的答案,你可能就要有麻烦了,明白吗?”
巡夜人一脸困惑,“咱们非这样做不可吗?”
“哦,当然不,咱们可以不这么做。”中尉眯起眼睛,“咱们可以再过一次你的证词清单,一条一条过。这次我会确保清单没有任何疑点,不管花多少时间。”
他看去不太高兴,但还是勉强点点头。
艾玛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聆听和尊重,没错。
“中尉先生,我可提问了吗?”希琳尽可能让自己听去像是在征询意见,因为她必须尊重中尉的权威。
罗斯蒙特威胁地盯着巡夜人看了一会儿,接着摊开双手。他示意军士给希琳搬把椅子,然后在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希琳向军士道过谢,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坐在了巡夜人的正对面。
“曼奇尼先生,你或许不认识我。”她说着向前靠了一些,“但我知道你感到烦躁的原因。你是个本分的巡夜人,向来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在跟你对着干,大家都在质疑你,哪怕你确实已经尽力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姐?心理分析师吗?”巡夜人抬起眉毛。
“不,我只是希望能在提问之前先理解你。”希琳回答。
“在我看来,这似乎很难。”
“并不总是那么难,只要你愿意接纳。”
“我要是拒绝呢?”
“那我就只能在没有赢得你的好感的前提下发问了,那样对咱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有人在敲门。军士起身打开门,一名实习探员就站在门外,两手里各拿着一个装着清水的杯子。希琳有点好奇他是怎么在这种状态下敲门的,但随后又觉得自己不是真的在意答案。
军士接过水,转身回到房间里。他把巡夜人之前用过的杯子摆在他面前,另一杯给了希琳。
“谢谢你,先生。”她露出微笑。
军士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么,你要的水来了。”希琳转向巡夜人,“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好吧,至少你还算有礼貌。”他的态度软化了一些,“说吧,你想问什么?”
中尉把证词清单递过来,希琳扫了一眼面的证词。“你刚刚说,你在科博大道看到了一个男人走进某座仓库。那座仓库后来被证实为炸弹灯球的存放点之一。这一点没有疑问。”
“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你对自己识人的能力很有信心吗,曼奇尼先生?”
“还算不错吧。”
“只见过一面的人,你就能准确无误地认出他?”
“我想是的。”
“但你似乎没有认出我。”希琳指出,“咱们以前见过一面,还聊过天。而我此刻就坐在你面前,甚至还和你说了这么多话。”
他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我承认,”他缓缓地说,“我确实没认出你,小姐。但你和之前看去不一样了。”
“费尔克拉克斯被严重烧伤,整个人瘦了一圈。他的变化比我大得多,先生。”
巡夜人叉起双手,希琳确信这次是不自信的表现。他坐立不安地晃了晃,接着又抓起杯子喝了口水。
希琳也跟着喝了一口。伊蕾妮大师告诉过她,猎巫人在进行问询时可能会故意模仿受询者的动作,为的是让受询者对自己产生好感和认同感。
她希望这招真的有效。
“好吧,你说得对。”巡夜人放下杯子说,“我看到的人确实有可能不是克拉克斯。”
“曼奇尼先生,”中尉严厉地说,“你想要推翻自己之前的证词吗?”
“我……需要调整自己之前的证词。”他迟疑了一下,“也许我不应该对自己当初的看法那么肯定。我看到的也可能是其他人。”
“请认真回忆一下,先生,这很重要。”希琳说,“如果你不带任何预设前提的话,那天晚走进仓库里的男人究竟是谁?他看去是什么样的?”
“他是个……”巡夜人盯着水杯,仿佛他的记忆就在那里面似的,“他长得没什么特色。大约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中等身材,头发不太长,穿着样式普通的衬衫、马甲和长裤,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帽子呢?”
“没戴在头,可能拿在手里了吧。”
“见鬼,”中尉说,“这可能是任何人。城里至少有千个男人符合你刚刚说的特征。”
这确实符合希琳目前已知的关于幽魂的外貌特征,但她本来也没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吗?”她追问。
“当然。正如我在证词中说的,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暗色的旅行包,进去之前应该是空的。”巡夜人回答,“他出来时,包里似乎装了些东西。”
“你就不觉得可疑吗?为什么没有去拦下他?”中尉问。
“我又不是城市守卫,哪有资格抓人?”巡夜人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水,“而且我第二次看到他之后立刻去检查了仓库的门锁,没看到任何被破坏的迹象,这说明他是用钥匙开的门。我有什么理由拦下他?”
“所以你很可能放跑了一位关键的嫌疑犯。”
“我当时怎么知道他是嫌疑犯?”巡夜人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而且当我听说你们正在寻找爆炸案的目击者之后,立刻就来做笔录了。我履行了公民的义务。”
“对,但你错过了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中尉说,“你看到的那个男人很可能就是爆炸案的幕后主使,或者至少是他的某个同伙。结果你却被日报的文章误导,先入为主地认定自己看到的是费尔克拉克斯。你害我们白白浪费了三天的调查时间。”
“我……我很抱歉。”巡夜人用手背擦了擦额头。
希琳立刻想到了更多,“其他目击者呢?他们该不会也刚好是在日报刊载出那些有关克拉克斯的文章之后,才来做笔录的吧?”
“不,不全是。有两个人第一时间就来了,日报肯定也是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信息。”罗斯蒙特中尉揉了揉太阳穴,“但他们都是匿名目击者。”
“匿名?”希琳皱起眉。
“我知道,他们很可能就是为了误导红衣厅把克拉克斯当成唯一的嫌疑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是日报的名人,大家自然而然地只关注与他相关的证词。”
“这里好热。”巡夜人突然说。
希琳发现他的额头布满汗珠。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桌的玻璃杯。在泛蓝的冷光下,杯壁似乎有某个模糊的图案。
巡夜人开始咳嗽,他扯开了更多的扣子。
“怎么回事?”军士问。
罗斯蒙特中尉猛地站起身,朝身后的玻璃墙大喊,“去找医生来!他中毒了!”
接下来的几秒钟,混乱在两个房间爆发了。军士冲向巡夜人,一脚踢开他身下的椅子,让他躺平在地。中尉冲出问询室,大声下令找到那位倒水的实习探员。走廊传来杂乱的跑步声、交谈声、开门声和呼喊声。
在混乱之中,希琳不知为何,却保持着异常的冷静。她拿起巡夜人面前的杯子,缓缓调整角度,观察面的图案。
有人用浅蓝色的颜料在杯壁外侧画了一只蝴蝶。
她感觉全身发软,差点把杯子掉到地。她也喝过那个人拿来的水,她的杯子……也有一只蝴蝶。
希琳感到一阵窒息,接着是汹涌而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