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和呼喊声在黑暗中回响。某人的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希琳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他的语气听去很急切。
接着有人把她抬了起来,希琳感觉自己的身子悬空了,而后某个结实的硬面贴了她的后背。
是桌子,她心想,我被抬了桌子。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双眼对不焦点。头顶的炼金灯球出现了重影,如同一双巨大的眼睛,自而下地俯视着她。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流动,某种细碎、急促的声音正沿着她的胸骨向爬升。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听到它们,但她就是听到了。
接着,荆棘的低语声悄然出现,仿佛它们从未离开过。
你不会死,它们说,荆棘的女儿不会在她如此接近答案时死去。
我不明白,她心想,关于什么的答案?
低语声沉寂了下来。片刻之后,幻象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她看到自己行走在原野,脚下是茵茵绿草,天空中挂着一轮灰色的太阳;随后是一望无际的丘陵,万物都在凋谢和枯萎,人类和精灵排成长队,缓缓走下遍布疮痍的山坡;一座辽阔无边的湖泊出现在视线的尽头,湖面是夜空的倒影,群星犹如一对对饥渴的眼睛。
森林中的所有生灵都在朝湖泊的方向前进。人类,精灵,飞鸟和奔狼,黑色的骏马和白色的雄鹿。
他们必须前进,而且绝不能停下,因为死亡的风暴正在身后追赶。一些生灵在行进中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幸存者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
希琳感觉自己附在了某个人类的身。但刚走出几步,那人便被风暴吞噬。片刻之后,她又跳跃到了一只野兔的身,然而它也没能逃脱吞噬一切的风暴。松鼠换成了大象,接着是一个步履蹒跚的精灵,再然后是一只乌鸦。
最终,一头母鹿将她带到了湖畔。风暴在她身后呼啸,森林中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尽管没有看到任何实体,但希琳知道荆棘女神就在湖中的某个地方。她无比尊贵,更是无比强大。她的存在不需要可见的形体作为证明。
我不明白,她心想,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太早了,”希琳曾经听到过的那个沙哑女声在她耳畔呢喃道,“你来得太早了,女儿。你必须回去,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切。”
为什么要向我展示这些?为什么?
“你必须找出答案,你已经如此接近……万物之绿的使者必须苏醒……他在监视一切,伺机而动……”她的声音变得时断时续,“……记住你做出的选择……不要向他屈服……”
幻象变得模糊不清,风暴的呼啸声越发迫近。她能感觉到母鹿快要坚持不住了,它的蹄子深深扣进泥土里,但一路走来耗尽了她的体力。
希琳感觉自己被拉出了母鹿的躯体,某种力量让她的意识飞到了湖面。
群星在头顶闪耀。
“太早了,”沙哑的女声说,“回去,找到答案。”
黑暗再度包裹了她。
她的躯体向弓起,剧痛从前胸蔓延至全身。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有人给她灌下了某种液体,某种令她恶心反胃的东西。
希琳翻了个身,让自己脸朝下,接着不顾一切地呕吐起来。
“很好,”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很好,吐出来就没事了。”
她只吐了一小会儿,而且吐出来的几乎都是水。但这个动作还是耗尽了她的体力,她感到无比疲倦,而且还有点尴尬。
好吧,主要是尴尬。“抱歉弄脏了地板。”希琳虚弱地说。
“你现在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地板了,”罗斯蒙特中尉的声音,“感觉怎么样?”
“……感觉像是喝了某种催吐药剂。”
“显而易见,嗯?”鱼鹰听去还有点得意,“说真的,哪怕是医师也不可能比我做得更好了。虽然她杯子里的只是某种致幻剂,但长时间留存在体内也会带来很多负面影响。”
“我不是在质疑你的专业性,猎巫人小子,”中尉打断他,“但在你介绍自己工作的同时,能不能先让我们带她到那边的椅子坐下?你看看她那副样子,都快瘫了。”
“我没有。”希琳下意识地否认。
“好的,你没有。反正刚刚喝下致幻剂的又不是我们。”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连拖带拽地带着她穿过房间,坐进一张靠墙的扶手椅。希琳努力平顺着呼吸,只希望眼前那层迷雾能够尽快散去。但那种感觉就像是刚刚从深度睡眠中苏醒,无论怎么揉眼睛都没办法让朦胧的视线变清晰。
面前的人都成了模糊的轮廓。
“发生什么事了?”她看着其中一个轮廓问。
结果却是旁边那个轮廓回答了她,用的是鱼鹰的声音:“你的杯子里被加了某种致幻剂,玛尔伦小姐。那是蛇毒和蜂毒的混合物,做过提纯处理,又加了一些不溶于水的解毒剂。篝火区偶尔能买到,俗称‘濒死体验’。”
“所以我……我没事?”
“还是有事的,虽然你只昏迷了几分钟,但你肯定看到了些什么。”鱼鹰说,“你刚刚一直在说话。”
几分钟?但她感觉像是过了几个小时。也许在荆棘展示给她的幻觉之中,时间流逝的规则有所不同。
“我说了什么?”
“‘太早了。找出答案。’”鱼鹰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也是她唯一还记得的梦境细节,虽然幻觉带来的震撼无比强烈,但留下的印象却十分模糊。清晰的记忆每时每刻都在消退,仿佛洒在一片灼热地面的水,正在快速蒸发。
“……我不知道,”她懊恼地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只有极少数人能清晰地记住自己的梦境,能记住噩梦的就更少了。”鱼鹰点点头,“无论如何,你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她想询问巡夜人的命运,却发觉自己问不出口。
“他在你昏迷之前就死了,”那个看去像是中尉的轮廓说,“我们无能为力。”
“我已经在骚乱发生时立刻冲进来了,”鱼鹰说,“但还是晚了几分钟。不过我不认为催吐剂能救他的命。他杯子里毒是某种致命的速效毒,根据他的死亡时间来看,他喝下去的分量应该远远超过了致死量。”
“无色无味的致命毒?真有这种东西吗?”中尉怀疑地问。
“事实,述所说的两种药剂是淡蓝色的,刚好和这个房间里的灯光颜色相同。所以看去根本分辨不出来。”鱼鹰说,“但那种蓝色在走廊里泛黄的灯光下看着很明显,所以无论是谁拿来的那两杯水,他都知道水里被加了东西。”
“有人能汇报状况吗?”中尉朝房间外大吼,“那个实习探员找到了没有?”
“没有,”一个声音回答,“而且我问过大家,那人好像是这几天才出现的。”
“立刻派人去找他!”
“先别着急,中尉先生。”鱼鹰说,“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我的搭档现在应该已经盯他了。”
“你的搭档?”
“一位资深的猎巫人。我们看到那人离开了红衣厅,但是没有立刻追去。因为他很可能就是我们最近正在追查的连环杀手。”
“那你们为什么放他走?”
因为那就是云雀会做的事,希琳心想,“她在放长线。”
鱼鹰停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没错。为了追查出那个人可能存在的同谋者,她不能打草惊蛇。咱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她应该正在跟踪他。”
但愿她能抓住那个人,希琳心想。蝴蝶杀手刚好杀死了可能看到过幽魂的目击证人,这也许并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