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如同是午夜的幽灵一般,于死亡的阴影中出现,时机恰好,不偏不倚。他踏着缓慢而无声的脚步,踱至宝座之前,冲着座上之人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悼念礼。
“你!”亚拉欣指向侍从,面色苍白,“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去叫人收拾一下!”
侍从的嘴中爆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但那目光却异样的冷静。
“伟大的亚拉欣大人哦,您不愧为一方精神领袖,遇到了这种诡异之事,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要人收拾残局。您是担心弄脏您华美的宫殿吗?还是说……”侍从凑到了亚拉欣的耳边,悄然低语,“您早就习惯这种小场面了?”
亚拉欣嘴唇颤抖,挥手推开了侍从,“没听到我的话吗?快去把人叫来!”
侍从向后一退,轻巧地越过地上的脂肪,立在了台阶的边缘,“那您想叫谁来呢?”
“还有谁?我的信徒们!”
“啊,信徒们,您确定……您还有信徒吗?”侍从背过身去,看向了台阶之下,“一百年前,您可是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信徒们,您难道忘了吗?”
“你在说些什么疯话!?我创办悼念者才不过三……”
亚拉欣的眼中恍然失神,记忆冲破了虚幻的囚笼,将血淋淋的过去带到了他的面前。
“人体献祭……一百年前的人体献祭……还有这次的……这是……梦?”亚拉欣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了身前的侍从,“你究竟是谁!?”
侍从发出一声轻笑,缓缓回过头来,面容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
“信徒?”亚拉欣一眼认出了眼前之人,“你是那个信徒!”
“很荣幸您还记得我。”信徒咧嘴一笑,微微躬身道,“据说能够知道自己身处梦中的,都是精神力极为强大的人,更何况是梦中之梦。顺带一提,您知道何为梦中之梦吗?”
亚拉欣对眼前之人的说辞毫无兴趣,他从宝座上跳起,一步上前,钳住了信徒的脖子。
“这是你搞的鬼?快把我放出去!”
“如果我是您,就不会这么粗鲁地对待您的狱卒。”尽管被钳着脖子,但那信徒说起话来却丝毫不受影响。
“狱卒?你说我是你的囚犯?你竟敢把我当成囚犯?”亚拉欣暴跳如雷,他单手抓着信徒的脖子,将其提拉至半空中。这副年轻力壮的身体有着无穷无尽的力气,这一刻,他没来由地怀念起年轻的感觉。
他要永远保持年轻,但绝不是在这个恶心的梦中。
“大人,您真是贪婪有余,而理智不足啊。”信徒喟然一叹,“您真的觉得,您能在梦中杀死我吗?”
话语间,信徒的身体融化为一滩脂肪,从亚拉欣的指尖滴落。
接着,那信徒重新以侍从的模样从一旁的阴影中走了上来,手中端着一盆清水和一罐食盐。
亚拉欣惶然地看着走近的信徒,这才发现那个被他洗涤的女孩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复活了。那女孩保持着一丝不挂的状态,在他的面前低声啜泣。
砰!
亚拉欣一拳挥向侍从,盆罐落地,凭空消失。而侍从又溶解成一滩脂肪,从阴影中重新走了出来。身前,少女啜泣依旧。一切就像是永远卡在几帧之间的老电影一样,重复着不可逾越的轮回。
“够了!”亚拉欣嘶声大吼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披着侍从皮囊的信徒停在了原地,将盐罐撒入清水中,又将清水倒在地上,冲掉了一地混杂不清的脂肪,“我早就告诉过您我想要什么了。我替您杀死了二十二个人,替您取来了二十二个器官,您回报给我的是什么?‘奉神使徒的祝福’。您真的觉得,我需要您那一文不值的祝福吗?”
“你……想要献祭仪式的流程……”亚拉欣突然想起了这信徒的要求,“不……不行!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是吗。”信徒的语气平静,“你身为祂的信徒,却只会用这隐秘的仪式来延续你可悲的生命?你知道吗,在北方,当凛冬到来的时候,暴殄天物可是死罪——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
缥缈的远处,钟声响起。冗长而低沉的波动穿透石墙,宛若为谁而鸣的丧钟,亦如将死之兽的悲鸣。
“啊,午夜已至。”信徒微微抬了抬头,闭上双眼,“您知道吗?外面的世界才刚到正午十二点。但梦总是与现实向颠倒,所以这里响起的是午夜钟声。梦中之梦是亡灵最喜欢的地方,而午夜,是亡灵最喜欢的时间。”
“你……”
“嘘!”信徒将手抵在了嘴唇上,比了一个息声的动作,“快听,他们来了。”
十二下的钟声后,余音渐息,随之而起的,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
数不清的脚步在接近,声音透过拱门,回响在空荡荡的神殿中。
“他们吃起人来可不分你我。我也该告辞了,请享受您最后的盛宴吧。”
信徒行了最后的悼念礼,随即看向空中的某处。下一刻,他的身体被光所包围,凭空消失掉了。
。
。
。
人体神殿,脑室。
男人轻抚棺壁,绕着石棺而走,双眼盯着其中的老人。
突然,那老人如同是受到了电击一样,全身猛地一弹。胸前新缝的伤口撕裂开来,露出了残破而缺水的肺部。
老人双目圆睁,面部狰狞得几乎要撕裂五官,但从那无神的瞳孔来看,他并没有从自己的噩梦中醒来。
伴着一阵诡异的抽搐,老人的身体上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斑,乳白色的虫子顺着胸前的裂口钻出,疯狂地逃离老人的身体。
黑斑缓慢地扩散,仿佛要刻意延长这场战役一般。在男人的注视,斑纹连成一片,覆盖了体表的尸斑,最终。它们汇聚于心口,完成了会师,将纯粹的死亡带给了这具苟延残喘的身体。
“我真庆幸我看不到那些家伙。”男人轻声一笑。
“你总会看到的。”旁边,一个身穿异域服饰,口拢面纱的女人轻声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亡灵永远都游离在你的身旁,他们无法伤害你的身体,却能够啃噬你的梦境。”
“是吗,”男人淡淡一笑,“那么,我很庆幸我不会做梦。”
女人微微抬起了头,她想说些什么,却被男人提前打断了。
“十分感谢您的帮助,拉玛小姐。您可以回去了,我的助手会将您安全送回的。”
拉玛站在原地,并无举动。
“还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我把这个人带到梦中之梦,如果你想杀死他的话,在现实中就可以做到。”
“因为这个人没资格死得这么安宁。”男人回答到,“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拉玛迟疑了一下,“我可以旁观吗?旁观你的……仪式?说实话,我对这些秘法还挺感兴趣的,或许有助于我对梦境的研究。”
男人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就我个人而言,真的很希望能够和您一同见证祂的伟大神迹,但就现实情况而言,恐怕不行。”
“为什么?”拉玛不解地问道。
“祂是执掌秘密的神明,在祂的仪式中,仅能有一人存活,而这个将身心奉献给祂的人,也要为祂保守一辈子的秘密:不可道其名,不可言其事。”男人说着,轻吻了一下拉玛的面颊,在她的耳边低语着。
“现在,为了你好,快点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