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玛.什耶姆自睡梦中醒来,双眼适应黑暗之前,首先被调动起的是嗅觉。
产自海德拉默帝国的高级熏香在床头的高炉中静静燃烧,自盘绕的燃头中窜起的丝丝青烟虽不可见,却早已通过气味的形式钻入了鼻腔。
那是一种名为霍里玛斯拉哈德的混合香料,在古海德拉默语中意味“沙漠之梦”。其味道以薄荷为主调,加以少许红鸢椒和主料一半剂量的月神草,清爽间透露着些许辛辣,辛辣中又饱含恬静之感,如同是新月之下的沙漠。当干冽的晚风拂过高低起伏的丘壑,耀明星将沙子打成斑斓的异色,沙漠的梦境便开始了。
拉玛十分喜欢“沙漠之梦”的味道,在星塔学习的时候,梦语者就是用这种香料辅助入梦的。这香料不单单能够安神,更为重要的,是“提升灵感”。而造梦,无疑是最需要灵感的精神活动。
拉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沙漠之梦”自鼻腔而入,钻入脑海,仿佛是一双挑逗的双手,正用灵巧的五指轻抚她的头颅。她觉得头脑轻飘而微痒,愉悦之感没来由地出现,激起了灵感的涟漪。
但她并不打算用这美妙的灵感来做梦。她需要起床了,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艾米莉!”拉玛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大声呼唤着自己的仆人。
耐心地等待了近一分钟后,无人回应。
“艾米莉!”拉玛又喊了一声。
又是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后,仍然无人回应。
“那孩子又跑哪里去了……?”拉玛有些郁闷地自言自语到。虽然经常睡到天昏地暗,可一旦到了饭点,拉玛必定会因为肚子饿而醒来。要是在平常,那个年轻的女佣早就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敲响她的房门了。
她失去了耐心,转而喊起另一个女佣的名字,“弗丽达?”
这一次,依旧无人回应,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拉玛一人似的,唯有静默燃烧的熏香为伴。
“该死……”拉玛一侧身,费力地坐起身来。在她的生活中,做梦的时间远比回到现实的时间更多,要不是为了解决最基本的生理问题,她宁愿一直呆在梦中。
长期卧床导致了她身体素质的低下,虽然卡尔多次提醒她要适当进行一些最基本的体能训练,但她可不愿意承受在训练过程中突然昏睡过去的风险。
拉玛将手按在床头柜上,黑暗中碰到了某张像是羊皮纸一样的东西。她摸索着打开了魔能源驱动的油灯,这才发现那张羊皮纸是十几天前卡尔交给自己的“任务函”——
刺杀白石骑士吴雍。
拉玛看着羊皮纸上纤细流畅的字迹,心情突然变得十分沉闷。
这是她第一次彻底失败的任务,不仅没有成功刺杀任务目标,甚至还在自己最擅长的梦境魔法中被对方所控制。
那次任务之后,卡尔再也没有向拉玛下达新的任务,他一定是对拉玛失望透了。
一想到这里,拉玛的内心如坠石般下沉。
沉闷的心情似乎让肚子也感同身受,发出了一阵更为强烈的咕咕声。
“艾米莉!弗丽达!”拉玛徒劳地大喊着两个女佣的名字,心情愈加糟糕,“该死!我要让卡尔把你们两个都给解雇了!”
她踏上垫了棉毡的木质拖鞋,穿着一身紫藤色的海德拉默风格轻纱睡衣,绕过那张宽到即使翻滚3圈也不会掉下来的大床,走向了紧闭的屋门。
她将手轻轻放在门闩的铁盒子上,熟练地调用起自己的魔力。温润的手心与盒子表面冰凉的翡翠产生了交互,魔力流入导魔凹槽,激活了复杂的机关。
咔嚓——咯嗞——嗞扭——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通过半透明的活板盖子,拉玛甚至可以看清盒子内部的机械运动,那东西莫名让她想到了星塔中的大型魔法装置,不过就原理上来说,却是截然不同。
这个门闩装置出自帕拉多瓦的工匠之手,据说是由西明十二主神的生产之神,神匠菲利克斯亲手赐予的技术。虽然以魔力激活并提供能量,但其整体的运作却完全是通过机械的摩擦、碰撞、扭摆来实现的。对于拉玛来说,机械是比魔法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
“每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看着那铁盒子完成了复杂的流程,厚重的陨钢大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拉玛如此总结到,同时,一声叹气不由地从嘴里发了出来。
这栋位于中城区的塔楼拥有着堪称变态的安保措施,各类结界和装置遍布其中,每天还会有高级术士定时定点前来巡视,王都护卫队的一只小队甚至直接驻扎在了隔壁的房子中(通过‘友好’的交涉手段赶走了原屋主)。比它做的更过分的,恐怕只有白石钟塔、王宫和星塔的隐秘之阁了。
当然,拉玛并非是这栋塔楼的唯一住客,这里还有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刺客、雇佣兵、法师,还有像拉玛这样充当刺客的法师,形形色色的人聚在这里,皆为同一人服务——术士廷总管,卡尔.斯温纳尔。
一想到这里,某种复杂的情绪涌上了拉玛的心头。
她知道卡尔是为了保障她们的安全才设置如此严密的安保措施的,但说实话,这种氛围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锁在匣子里的魔法宝石,明明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却只能躺在天鹅绒缝制的华美垫子上独自发光。
咕——
又一阵声音从肚子中响起,就像是在发出激烈的抗议。拉玛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只手拉开了房门。
她漫不经心地踏出了门,正打算朝着客厅对角的女仆房间走去时,某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冲入了她的脑海。
这客厅三面为门,其后分别是拉玛的房间、女佣的房间和连接上下的楼梯,剩下的一面墙上开了一大两小共三面窗户,在不影响整体承重结构的基础上充分保证了客厅的通光条件。
此时,璨色阳光透过水晶玻璃,撒下了一片慵懒。鹿皮沙发在明烈的直射下,散发出麝香的气味。
窗外,白石钟塔的钟声响彻天空,以十二下的敲击宣告正午的到来。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上一次醒来的时候,恰好是正午。
“……怎么可能?”
拉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我……还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