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投枪
三日后,李家的老管家出殡,声势浩大,整条街上都站满了行人。李家家主不知从哪请来了个年轻道士,在队伍前方一路舞剑唱词,画符开路。
按照老人生前的遗愿,坟墓健在了坐北朝南的土山上,高高遥望,日头最胜时便能照到。
木子城最高的酒楼望月楼内,李儒恭敬地站着,他的前方是位年轻道人。若是有人第三人在场,定会万分惊讶,因为这道人的模样竟然和下方走在前面,舞剑画符的送行道士一模一样。
“能得掌教一缕神魂相送,我想老人家走得定会十分宽慰,李儒在此替将老谢过了。”李儒拱手感谢道。
年轻道人摆了摆手:“分内之事当不得谢字,他也是为我浩然天下,在蛮荒厮杀过的悍将,可惜过不了心中那份愧疚,才坏了大道,止步九境。不然徐璈手下的第一猛将就该是他,而非夏侯了。”
李儒心神微动,眼神复杂,天底下又有几个九境武夫,能舍弃那山巅之路,甘愿给一个俗世家族当仆的,而且一当就是三十年。
“掌教可知是何人暗中使了绊子?”李儒沉声问道。
年轻道人撇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想为他讨个公道?”
李儒直言道:“十年前我曾算过一挂,将老的命数不该如此浅薄,定是有人坏了规矩。”
年轻道人嗤笑一声:“规矩?将春帮那小子锤炼体魄之时,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何来坏规矩之说?”
李儒心神剧颤,不觉冷汗直流。
年轻道人的视线看向人群之中,那里有个少年正安安静静地站着,与周围拥挤热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以为逃出了那座小镇,你身上的罪便没了吗?却不知,这三座天下不过是更大的一座囚笼,吾等皆是笼中雀鸟,不与你这雏鹰斗,与谁斗?”
这时,天空中忽然又再次聚集起了大片乌云,眼看一场暴雨就将倾盆。
年轻道人无奈苦笑:“山上人看俗世人为蝼蚁,却不知山巅之上,看这上山之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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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恢宏肃穆的英灵殿内,一百零根镇魂碑傲然挺立,每一块石碑都代表着一个故事,上都都刻满了名字,是南州无数死去将士们的归宿。
徐璈有空便会来此看看,回忆往昔,打坐冥想一整天。这上面的名字都是他亲手刻上去的,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和他们的生平,还有为何而死。
夏侯在殿外禀告了一声,在得到这位南州战神的许可后,才脱下战靴,赤足走了进来。
夏侯带回了一抔土,洒在了写有节气营】的石碑下,上面还有一块空白,迟迟未有落款,如今终于能够将名字填上去了。
徐璈盘膝而坐,面朝石碑方向,沉默了许久,这才起身搬来梯子,拿着铁锤和凿子一步步爬到顶处,开始刻字。
老营长的名字不算难刻,‘将春’二字,可男人却刻一笔停一下,似乎每一次落锤都小心翼翼,深怕刻错了一样。
终于,当老人的名字牢牢印在石碑上之后,他才满意地点点头,缓缓趴下长梯。
“可有心愿未了?”徐璈问道。
夏侯摇摇头:“让我陪着打了最后一遍拳,走得了无牵挂。”
徐璈点点头,看向前方众多石碑,深深鞠了一躬,陪伴在旁的夏侯也是一同弯腰行礼。
徐璈起身,抱拳沉声说道:“诸位将士,我离阳王朝欠诸位的今生是还不了了。来世!尽管来找我,当牛做马大伙儿可劲儿招呼,我徐璈绝不推辞。”
言毕,男人再次拜首,石碑之上无数名字熠熠生辉,如将军点兵,齐声高喊。
“诺!”
蓦然,殿外传来惊雷一声,好似一场大雨将近。
徐璈眉头顿时皱起,随即脸色阴沉如水。
他大步走出殿外,也不穿鞋。夏侯紧随其后,同样面目狰狞。
大殿外,有位鬓角花白的老兵驻守,他自知年纪大了,无法再陪着将士们冲锋陷阵,便主动讨来了这份守灵的差事。同级战友的名字都刻在了里面,有时他就会想,自己的名字啥时候才能也被刻上去,要是熬成了老头子再去,那群臭小子不知可还认得自己了。
这时,老兵看见镇南王爷与夏侯将军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且脸色都不太好看。老兵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腿肚子有些发软。
徐璈大步上前,先是向老兵敬了标准的军人之礼,老兵受宠若惊,赶忙回礼。
“兄弟,借你手里的长枪使使。”徐璈开口说道,没有一点将军样子,反倒像是跟一个帐篷的战友借件衣裳盖盖。
老兵愣愣地将手里的长枪递了过去,心里还有些犯迷糊。谁不知道王爷十般武器样样精通,冲锋陷阵无人能敌,王府宝库内更是藏兵无数,怎会瞧上自己手里这杆旧枪。
徐璈将长枪握在手中,摸了摸枪头:“不错,打磨得很锋利,像是个随时上战场的样子。”
随即,只见他将长枪高高举起,以投枪的姿势瞄向北方:“就是枪身老旧了些,用不了几次就会断,赶明儿我去库房替你挑柄好的。”
老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王爷向着北方奋力一掷。自己那杆老旧长枪顿时化作一道长虹,消失于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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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内,御龙真人正在做法施云布雨。
黄衫男子望着天边的乌云,自嘲道:“咱们选在人家出殡的日子搞这一套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啊?”
身穿灰袍的老貂寺回答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既然想试探出李家最后的底线,就要狠下此心肠。”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李家的老管家虽然死了,可李有财的态度依然强硬,这就让黄裳不得不考虑李家是否还藏有后手,他不喜欢不清不楚地对弈,身为皇家子弟,就该将一切牢牢攥在手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眼看即将雨成,天边突然射来一抹红光,直逼他们而来。
“殿下小心!”
老貂寺大惊失色,慌忙飞掠而出,挡在男子身前,拼上境全力,一拳砸向那抹红光。
可惜他连片刻都未坚持住,就被那红光直接洞穿了整条手臂。
黄衫男子根本无从反应,脸颊处就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御龙真人正在施法,根本无法防御,直接被那红光击穿了腹部,连人一同被钉在了身后的石柱上。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黄裳才惊魂甫定地望向身后,御龙真人口吐鲜血,面容扭曲,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定睛一眼,他体内的一颗金丹已经尽毁,再看又平白跌了一境,最终降为了六境的潜渊境了。
云龙镇人真是欲哭无泪,悲痛万分。换做平时,无故挨了这一枪倒也不至于金丹破碎,只是他先前施法布雨,全部心神皆在那片云海之上,所以当攻击到来时,未能及时守住本体。再者,这枪不知是何方来历,上面竟然蕴含真火神通,与他天生亲水的大道本命相克,才使得伤害倍增。
黄裳感觉脸颊之上有股温热流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是一片鲜红,那枪紧贴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痕。
老貂寺倒在地上,一条手臂算是彻底废了。不过老人的脸上并无多少痛苦之色,只是焦急地看向男子,自知护驾不利,不停磕头谢罪。
男子深深吸了口气,望向那南方,拳头不断握紧,直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才缓缓松开,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将老貂寺扶起。
“老奴护驾不利,罪该万死。”老人哭着喊道。
黄裳摇摇头:“是本宫错了,在不清楚对方底细前冒然挑衅,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如今反倒连累了两位。”
御龙真人吃力地将长枪拔出,入手一片滚烫,险些撕下一片皮肉,而当他再看到枪刃上雕刻的那抹火鸟图案时,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是离阳王朝的枪!”
黄裳身子一颤,随即摇头苦笑起来,这一次他是真的连一点报仇的心思都没了。
离阳王朝,那可是南州最强大的势力,不是仙家宗门,却比仙家更加危险。
浩然天下的四州之地,要说北洲是最讲道理的地方,那么南州就是最不讲道理的地方,看不惯就打,那群兵家修士脾气比剑修还暴躁。且打就打吧,还不玩完一对一的单挑,都是一窝蜂地涌上来,用得还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难怪能将蛮荒的妖族牢牢挡在外界,千百年来都无法侵入浩然天下,只有西州不时出兵蛮荒扫荡的份儿。
望月楼内,李儒亲眼所见那抹红光飞进李府,至此之后,天空中原本聚集的乌云顿时烟消云散,明媚的阳光照射而下,暖意十足。
李儒打开纸扇,脸上笑意盎然:“掌教,那人真从西州送了一份大礼过来啊。”
年轻道人微微额首,宽大的袖袍一挥,靠在栏杆上,如虎踞龙盘,极目远眺。
北洲的自在书院】,南州的离阳王朝】,西州的大雷音寺】,东州的天上白玉京】。哪一个是摆设,又有哪一个真是好脾气了。
“徐璈倒是个人物,能以一己之力撑起一个离阳王朝,后生可畏,不亏连兵家祖师都亲口赞言:当为将帅之才。”
李儒大喜过后,又不免有些担忧:“徐璈如此行事,枪都从南州扔到北洲来了,书院难道会坐视不管?”
道家二祖回答道:“自在书院里的先生,都是讲道理的。与我们说,与和尚说,就是不与当兵的说,你知道为何?”
李儒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解。
道人笑道:“因为说了也没用,这就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嘛。”
李儒无言以对,他可不会单纯地觉得自在书院里的君子贤人真会吃这一套,要是真如此,那北州早就被别州吞并了,哪还有现如今四州相安无事,百家争鸣的景象。
便是眼前身份尊贵之人,李儒也知道他的本尊并未在此,而是分了几缕神念过来,不然以书院那位老夫子的脾气,早就将他们送出北洲了。
“听闻徐璈自领兵以来,从未吃过败仗,故而在南州有战神】的美誉。”李儒转移话题道。
年轻道人点点头,可随机又摇了摇头说道:“战神】美誉不假,徐璈也当得起这名头。可要说未曾一败吧,却也不尽然。”
李儒微微皱眉,疑惑道:“是有三教的圣人暗中出手了?”
道家二祖摇摇头:“那少年比徐璈还要小上一些,却能单枪匹马破了他的军阵,于千军万马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李儒更是吃惊了,问道:“何人有此能力,如今只怕也是一方巨擘了吧。”
道人大笑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摇了摇。李儒恍然,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头,自己怎么把这查给忘了,有这本事和疯狂劲的估计也就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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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老人最后一程之后,叶凡就带着小叶子回了破庙。日子总要一天天过的,他可以难过、伤心,然后休息一阵,可休息过后,还是要继续前进的。
人生就是如此,可以为了沿路的风景驻足片刻,却不能失去目标的方向。
一回破庙,小叶子就鬼鬼祟祟地将庙门关上栓牢,然后爬到墙角跟开始搬砖头。
叶凡还有些不解,不多时,却见女孩从墙里将一个胖嘟嘟的罐子挖了出来,一倒出来,哗啦啦的全是真金白银,看得叶凡是眼花缭乱,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能买好多好多的馒头。
“我全部的家当都在这了,咱们数一数,够不够以后的路费。”
“路费?去哪?”叶凡不解道。
女孩有些生气道:“当然是去找我爹娘啦,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叶凡恍然,拍拍额头,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次谈话。
“啥时候走啊?”
“最快明天,最迟后天。”
“这么急。”叶凡有些意外道。
女孩撇撇嘴:“我都准备好几年了,现在还要加上你这张嘴,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要凑到什么时候呢,还是路上边走边想赚钱的法子吧。”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吃得其实也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