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是汴梁城为数不多的两片大湖之一,虽说名字带着池字,可实际上,足足有八九个足球场那么大,如今正是冬日,湖面上虽未结冰,却寒冷异常。
靠近唐家宅子的湖边,一叶小舟横亘在水面上,小火炉暖和了船篷,李涟裹着白衣,披着红披,正在煮茶。
船头唐月轻拿着一根鱼竿,悠哉悠哉的垂钓。
“这大冷天的,抽什么风,哪里有鱼让你去钓?”李涟鄙夷的看着船头的唐月轻。
唐月轻不在意的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冬日里钓鱼,钓的是情怀。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湖里没鱼?”
李涟看着唐月轻的背影,思忖了一会,又低头拨弄火炉里的煤炭,炉子上架着一壶热酒,正在冒气。
“小唐兄弟,叫我好找。”
唐月轻循身望去,岸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新的财神爷国子监少监匡迎,一个就是那个冷着脸像是自己欠了他钱的卫鹰。
唐月轻热情的招手:“哎呀匡大人,这些日子不能聆听教诲,实在是想你的紧啊,快来快来。”
说罢摇着擼靠到岸边,赵匡胤稳步上船,卫鹰正要抬脚,唐月轻挡住他说道:“卫老兄,我这小船坐不了这么多人,你这一上来船可能要沉了。”
卫鹰差点气个半死,这船起码能坐十个人,这小子明显是不喜欢自己,赤裸裸的报复!
赵匡胤看着卫鹰说道:“你且在此等候。”卫鹰听了,脸色焦急的看着赵匡胤,见他眼神示意,只好站在岸边,狠狠的瞪了唐月轻一眼。
唐月轻看着卫鹰这个样子,无比舒服,轻轻一摇,便离岸而去。
赵匡胤这才看到船篷里还有一名女子,李涟向赵匡胤点头示意,赵匡胤也笑着点头。转身问道:“小唐兄弟,冬日垂钓,果真别有一番滋味。”
唐月轻坐下,取下炉子上的热酒,一边往杯中倒酒,一边说道:“唐时的柳宗元曾作诗一首,唐某幼时启蒙便学的此诗,倍为推崇,不知匡大人可曾知晓?”
赵匡胤笑着点头说道:“小唐兄弟小瞧于我,自然是听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唐月轻高兴的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我这才发现,匡大人果真是学富五车,佩服,佩服,来,天寒地冻,饮一杯暖暖身子。”
赵匡胤接了过来,酒是烫的,他看向唐月轻,唐月轻吹了吹,一饮而尽,露出享受的神色,他便学着一口灌下去,随即脸色涨红,猛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唐月轻看着赵匡胤脸红脖子粗的窘迫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赵匡胤半天才缓过来,看着酒杯问道:“小唐兄弟,这酒,怎的如此烈?”
唐月轻看着这没见识的土鳖说道:“匡大人,此酒乃是登临意所出的烈酒,味烈如火,需要屏息慢饮,我随一口而入,却也是慢慢咽下,匡大人当凉水喝,自然呛口。”
赵匡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果然是好酒。”
李涟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些盒子装的菜肴,摆在小桌上,一盘酸白菜,一盘熟牛肉,一碟糕点。又取出一个小祸,架在炉子上,拿出早已切好腌制的鱼丢入锅中,唐月轻把事先准备好的底料放进锅里,倒上清水,盖上盖子,好像又想起什么,把锅端起来,李涟见了,用铁钳子钳了一块蜂窝煤,放进火炉里,唐月轻便放好,和赵匡胤对座着,李涟坐在二人侧面。
赵匡胤看着二人说道:“小唐兄弟真是好福气,有如此贤惠貌美的娘子,我观你二人默契无间,好一对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
唐月轻闻言一愣,李涟更是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咳咳,那个,匡大人莫要胡言,这位是我的东家李姑娘。”
赵匡胤一愣,尴尬的说道:“哈哈……哈哈,匡某不知,姑娘勿怪。”
李涟欠身说道:“不知者不怪,小女子李涟,见过大人。”
赵匡胤拱手还礼,脸色有些不自然,听惯了别人拍马屁,好不容易自个拍一回,还拍到马腿上去了,真是丢人。
唐月轻打破尴尬,问道:“上次说与大人的计策,可曾上书陛下?陛下怎么说的?”
赵匡胤望着唐月轻说道:“那日回去便起了奏章,递上去了,陛下阅后,深表赞同,已经命李处耘,慕容延钊于冬初南下,想来春暖便有消息。”
唐月轻听了喜笑颜开的举起酒杯说道:“唐某先贺匡大人高升。”
赵匡胤却不急着举杯,问道:“小唐兄弟,怎知此事必成?”
唐月轻笑着说道:“匡大人放心,唐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待荆南平定,赏赐到手,我再教你一计,那时大人必定又是加官进爵!”说罢饮下烈酒,颇为高兴。
赵匡胤疑惑的喝了一口酒,问道:“何计?”
唐月轻摇头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赵匡胤听了,笑了,这年轻人,真爱卖关子。不过,倒是可以闲谈一番,放松一下。便继续问道:“小唐兄弟,我对你这平南之策颇为赞同,陛下亦是如此。不知小唐兄弟,对如今的天下大势,有何见地?咱们索性闲着无事,不如聊聊。”
唐月轻听了,来了兴致,说道:“匡大人也是朝廷中人,堂堂国子监少监,想来是有见地的,不如先说道说道,我且听听。”
赵匡胤点头说道:“如今我大宋新立,北有契丹,刘汉。西有羌人,孟昶,党项。南边还有钱越,刘餦,李唐。依照往日的形势来看,强敌环饲,实在是举步维艰。陛下之意,先打汉,辽,使他们惧怕大宋,不敢随意南下。再定江南,依前朝《平边策》所言,先南后北,方可无虞,不知小唐兄弟觉得可否?”
唐月轻问道:“咱们说得话,你不会回去打小报告吧?”
“何为……小报告?”
唐月轻看着这大叔说道:“就是弹劾,举报。”
赵匡胤一阵无语,无奈的说道:“我大宋风气开明,岂有闲谈之语牵连之事!”
唐月轻听了,放下心来:“那我就放心了,说起这个《平边策》啊,我觉得不够详细,只说先南后北,并未言明先西后东。”
赵匡胤问道:“愿闻其详。”
唐月轻看着赵匡胤认真的说道:“匡大人,南边虽然势力众多,可真正能威胁到大宋的,只有孟昶和李煜,这两人都是和大宋新立一样,初掌大权,想来国中必有异声。若我掌兵权,必定先下西川,再图江南。”
赵匡胤点头,看着唐月轻。唐月轻继续说道:“魏晋之时,早有先例,邓艾钟会破蜀,孙吴势孤,王叡率楼船沿江东下,杜预,司马伷,胡遵各自出兵,方能一统天下。隋朝初立,也是先占着西川,杨素,杨广才灭的南陈。咱们也应效仿他们,先灭孟昶,再破李煜,其余的,都不值一提。待南方既定,便挥师北上,破汉,平辽。那时我大宋,可复汉唐雄风,再现秦隋傲骨!”
赵匡胤听得不住点头,说道:“小唐兄弟所言,与我不谋而合!真是相见恨晚啊!来,我敬你一杯!”
“来来来!”
唐月轻喝的有些飘,继续说道:“不过匡大人,他日你位高权重之时,记得培养人才,调拨劲旅早些在关中,陇右和灵州布防。”
赵匡胤惊讶的问道:“关陇之外,不过是些游牧部落,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何需劲旅提防?”
唐月轻皱眉说道:“匡大人有所不知,西北的党项,西南的吐蕃,还有交趾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总之都是祸患,唐某大胆预言,中原一统后,咱们大宋最大的敌人,要么来自燕云以东,要么来自关陇以北。或者,两处皆有。”
赵匡胤点点头,表示赞同,心下却不以为然,在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无非孟昶,李煜,契丹。至于什么党项,无稽之谈,看来这小子是真醉了。
二人只顾着讨论天下大势,醉意微醺。却没有注意到,说到党项的时候,李涟的手,攥的很紧……
赵匡胤兴高采烈的回去了,李涟喊来老杜,把醉醺醺的唐月轻扶回了唐家,丢到床上,老杜便下去了。
李涟脱掉唐月轻的鞋子,给他盖好被子,站在床前,看着唐月轻熟睡的脸,一声叹息。
“你怎么也知道,党项一族的秘密?你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感觉你什么都知道?可,又什么都不知道……”
李涟闭上双目,良久,睁开眼睛,神情低落的出了房间,合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床上的唐月轻,突然眼睛睁开,看向房门。
“我不但知道党项的秘密,我还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上千年的距离太遥远,我不想伤害你。”
流光易逝,转眼间冰雪消融。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好!好!”
“唐兄大才!出口成章!想来曹子建也不过如此!”
“师父这首《春江晚景》,又是一篇注定要千古流传的佳作啊!”
金明池,画舫里,唐月轻同一众弟兄一同赏着春景,甲板上,清荷,问儿,歌笑,李涟,小香,还有王老头的孙女小烟都在赏着湖面春色。
湖面上许多船只,皆是闷了一冬的达官贵人,纷纷约上好友,带上亲眷,一同领略着美妙的春光。湖岸两旁郁郁青青的草地已经一片淡绿,垂下的柳条也发了绿芽,天地一片春色。
汴梁城映在满城新绿中。而同一时间,地处江淮的寿春城,却是一片战火。
南唐派林仁肇为北道行军指挥,韩岩丰为淮北镇抚使兼检聿使,率兵五万,号称十五万,越过长江,自庐州北上,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寿春。
寿春是江淮重地,如果丢了寿春,徐州和汝南就要直面南唐的兵锋。稍有差池,山东和湖广就危险了!
“这个常庆安!简直是个饭桶!一个月不到连失七城!朕要他何用!”
赵匡胤脸色铁青,咆哮着将奏折摔在台阶上,下面的众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整个垂拱大殿,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