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没多久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真的是好大一场雪，家家都生起了碳火躲在房中，本该热闹的行市也被这雪消除了喧嚣。

接连大雪，可头天一夜间这积雪就能没到小腿肚。

京都城就好像裹上了银装，鹅毛大雪下得一片都是雾茫茫，看不清脚下的街道，看不出头顶的屋瓦，只有建筑的转角轮廓勾勒着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

大雪之中依稀可见一顶纸伞缓缓而来，伞面早已积满了雪，撑伞人稍微晃动便不停从边缘崩塌。

渐渐近了，收了伞，踏入屋中拍打着肩头的雪才发现是陈富贵。

“安哥，大老爷唤你。”

一句话就将安定从暖烘烘的屋内拉出，哪怕外面大雪飘飘，哪怕屋内碳火正旺，哪怕那个欠揍的李慕借火烤着山药笑得贼贱。

京都府前早已一片空旷，八字大门雪白的墙早和雪景融为了一体。

府内一片内清净，毕竟大雪纷飞许多衙门都不当值了，更何况是京都府。

不过，捕头们却都还在，齐齐穿着差服头顶着雪，看样子也是和安定一样临时接到的通知。

“安捕头。”

牧淳挡在了身前，语调阴阳怪气。

“牧捕头。”

抱拳微施一礼以示恭敬，道理上来讲安定已经和他平职，犯不上卑躬屈膝。

可是这牧捕头依然不依不饶，挡在身前不让去路。

“安定，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连我这老上司都不理会吗？”

“牧捕头误会了，只是大老爷传唤，不敢耽搁。”

“哦，那倒是不怕了，大老爷也传唤了我们，说了在此等候，你倒是不急。”

听着解释，安定也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对于从九品这样末端小官员之间争斗，在李相国的经验里还真没亲身经历过，毕竟李离至仕一上来就是中等官员，多的是真正的计谋较量。

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此刻围在安定周身的这四个捕头就像是阎王殿里的小鬼，上手敌对不值当，妥协忍让又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令人难受。

“安定，不要以为大老爷给你好脸色了，让你走了这狗屎运，要记住，你是瑜人，这大黎的官职，从来都没你们的位置！”

库查尔狠声，凑得极近，手抓在刀柄上，蠢蠢欲动。

安定选择忍，大丈夫能伸能缩，不必要为了这些蠢货而招惹麻烦。

“各位同僚，我升任捕头已成事实，是大老爷一手提拔；不论是否瑜人，我安定都与各位没有仇怨。”

抱拳，私下施礼，安定退后了一步，已是忍让到了极致。

可，这些话没能让牧淳他们满足，反而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真不愧是你们瑜人，忍气吞声可是你们一向的习性，要我说，就你们这样的人，最好统统都做奴才，更本不配做人！”

牧淳撕开了脸，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抱拳的手一下子捏得死死的，可安定嘴角却慢慢勾起了一丝弧度，让人捉摸不透。

这微笑却是让对方愣了一下，库查尔更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死死握着腰刀。

“各位，还是好好相处，我当差只为谋一立身之处。”

再次施礼，安定松开了咬紧的后槽牙，收起了那副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可是，回过神来的对方却是恼羞成怒，安定的忍让没能得到该有的回应，却是叫他们更加猖狂。

“安定，你给我听着，这京都府里容不下你，你最好自己乖乖的打铺盖卷走人！否则……哼，我们帮你走！”

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三个黎人一个沙洲人，都容不下安定和他们一起担任捕头，更何况因为安定已经挤走了一个沙洲捕头。

像是没由来的敌视，但事实之下已经造成了仇恨。

依旧是不动神色，从李相国哪里继承来的沉稳慢慢浮现在了脸上，嘴角勾着一丝笑，但表情却叫人捉摸不透。

抱着的拳慢慢放下了，没有顺势握上腰刀。

见血，只是无能者最后的挣扎，而安定只是蛰伏。

“干什么你们！”

忽然，正在气氛越来越僵的时候，总捕头徐忠却是猛然出现了。

大声呵斥着，让这些捕头们都浑身一颤，连忙乖乖站成一排。

安定被露在了外面，显得格外突兀，但徐忠一瞧看过来，就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个个机灵点，大老爷心情不好，待会别勾出火来！”

“是！”

捕头们个个心怀鬼胎，可是大老爷却是裹了身绯红裘袍一马当先走出府衙。

徐忠在前为大老爷打伞，这个当头连抬脚的都歇在了家里，大老爷体恤都没差遣出来。

雪很大，但风很小，没了风的雪天还不至于像刀一样戳人。

顺着大道一路直行，京都府尹带着一众捕头便登上了外城城墙。

“已经接到快报，接连大雪气温骤降，今年怀州本就有灾情，穿不上棉衣烧不起碳火，再顶着肚饿，灾民不愿活活挨死，已大批向京都来求助。”

站在墙头直往，密集的雪花让视线受阻，就连城墙根下都看不出多远。

众捕头们站在老爷身后根本不敢多言，而安定却是忽然想到在御书房瞧见的那张奏章，怀州索要的三千万两皇帝可是当着他面批了出去的。

脚踩着城墙，看着城外，这城墙就像是一道世外桃源的界限，墙内的繁华与墙外无关，而墙外的疾苦却又再不能感染到墙内。

忽然，眼前似乎亮堂了一些，接连数天的大雪竟然停了。

云层也被消散了些，露出了眼光照得皑皑白雪一片璀璨。

“看！”

有人惊呼，顺着手指方向望去，那远远的人流长龙仿佛望不到边。

灾民，全都是来求口饭吃的灾民。

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饶是看过大阵仗的安定也一时难以面对这份视觉冲击。

“各位，陛下有旨，赈粮调度尚需时间，决定暂不开城门；这灾民，势必要在城外聚集，届时一片混乱，不知各位谁来管辖？”

京都府尹依旧是那么风轻云淡的神色，捋着花卷小胡，淡淡的抛出了这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