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幻化的巍峨铁甲舰,徐徐南下,接连两月一路风平浪静,再无丁点风波。
半步大长生修士宋稚,好酒如命,按他自己的说法,但凡有二两花生,他铁定能喝光三家酒铺的地窖珍藏。
兴许是觉得,穷人家铁匠铺有个酒鬼老爹的孩子下酒菜因该做得不错,年轻道人便时常钓些鱼虾海味改善伙食。
年轻道人算得上料事如神,孙铁匠好酒好酒肉,脾气大口味也挑。铁匠铺一年下来的收入,大半进了孙铁匠的肚皮,化作轮回之物。
自然,五岁便垫着板凳爬上灶台火中取栗的孙幼学,饭菜做得确实上佳,清风城三面临海,孙幼学尤其擅长海味鱼虾类。
隔三差五,年轻道人便会弄些海味,天上飞鸟,来做食材。
单瘦少年这一做饭,就停不下来了。
年轻道人酒也愈发喝得多了,心情大好时自然会天南地北的调侃,从九州天下,到天下九州,从人魔妖鬼神,再到人文地理,风土乡情,宋稚无话不说,孙幼学偶尔会听得一惊一乍,却收获满满,对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充满期待,也渐渐有些许忧愁上心头。
期间,孙幼学也有疑惑。说书人口中的道家修士辟谷后,便吸食朝霞玉髓,吞吐天地灵气修行,极少沾染五谷杂粮轮回之气。
年轻道人倒好,从不忌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从不遮遮掩掩。
可没多久,自幼穿街走巷,见多了升斗小民嬉笑怒骂,偶尔也能一瞥富家子弟骨子里那种高贵作风,见过老莱娱亲的孝子,更见过虎毒食子肮脏事的少年,对于人情世故的拿捏,自然远超同龄少年的孙幼学,明白了。
早已道法自然,言出法随的年轻道人,不过是在照顾他这个肉体凡胎的家伙呀!
孙幼学心生感激,铭记于心,做菜、习字、走桩打拳,愈发用心了。
一路走来,孙幼学负责打理伙食生活起居,闲暇时,白天打拳,晚上练字。雷打不动的铁循环,少年也不觉枯燥,乐在其中。从未进过私塾,却立志要入书院求学的少年,求知若渴。遇到难题,年轻道人总会给出最恰当的答案,少年受益匪浅。
两人其乐融融。
……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快些。
天地还未初寒,初冬却静悄悄的来临,转眼已是年轻道人口中的三月之期。
一天。
宋稚告诉少年,最多还有五天,便能到达龟驼岛。
孙幼学白天打拳之余,总会站在船头,眺望远方。
他没能看到龟驼岛出现在海天一色的地方,却看到了一抹血红,踏浪而来。
是个女人。
一个穿红袍,腰间别着一只红笛子,面上覆着大半张鬼脸,只留下一张猩红樱桃小嘴的女人。
鬼脸女人一跃上了铁甲舰便站在船头,孙幼学小退半步便不再退了,两人相隔两丈。
鬼脸女人双手叉腰盯着孙幼学看,少年没有回避目光。
年轻道人依旧半躺在阁楼顶喝酒,对于红衣鬼脸女人贸然登船,视而不见。
见过了拥三千天雷入怀的百丈雷龙,加上生死一线对着滔天巨浪问拳瞬间感悟,再加上有手执天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道家神仙珠玉在前,孙幼学早已不是昔日谨小慎微的少年。
别的先不论,胆儿实打实的大了一大截。
孙幼学看着红衣鬼脸女人,目光不偏不倚,率先开口道:“姑娘踏浪而来,一跃上了船,不知有何事?”
“姑娘?”红衣鬼脸女人冷声反问道,声音尖锐、冰寒入骨。
“那大娘?或者姐姐?”单瘦少年试着问道。
“哼!”红衣鬼脸女人冰冷回应。
孙幼学一时语塞,神情尴尬,不知怎么作答。
两人再次陷入对望,就差大眼瞪小眼了。
年轻道人依旧在阁楼顶喝酒,置若罔闻。
稍后。
红衣鬼脸女人舔了舔猩红的嘴唇,打破尴尬,开门见山温柔道:“我在这该死的海面上走了九个月零三天,累了,也乏了。来船上睡一觉,混一顿饭吃,小娃儿,你莫非是不欢迎?”
懒得等孙幼学回应,红衣鬼脸女人一跃上了阁楼顶,夺过年轻道人手中的酒葫芦,还顺势一脚将龙虎山宋稚踢下阁楼。
孙幼学看得目瞪口呆。
年轻道人从甲板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抖了抖儒衫宽大的袖口,双手拢袖,没事人一个对着孙幼学咧嘴一笑。
孙幼学刚想问些什么,年轻道人说是要去弄些特别些的海味,让孙幼学准备做饭,宋稚话音刚落便一头扎进大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单瘦少年风中凌乱。
先入为主,还粗鲁到很没道理的红衣鬼脸女人,扒开酒葫芦,一口气灌了几大口老酒,随后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倒头便睡。
几个呼吸后,红衣鬼脸女人鼾声如雷,渐入梦境。
她这是真累了啊!
孙幼学叹气,这好生没有道理的鬼婆娘,还真就是来船上混饭吃,睡觉的呀……
…………
红衣鬼脸女人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
孙幼学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海里的稀罕玩意。
一盘连朱家三少想吃一次都得让账房先生朱大飳,伤筋动骨的鹅颈藤壶都还不是最稀罕的。
年轻道人还捕捉了一条近两米,修出了金丹的蓝鳍金枪鱼。在说书人嘴里,蓝鳍金枪鱼那可是号称连神仙都流口水的美味呀!
红衣鬼脸女人,一觉醒来,也变了一个人,温婉贤淑到让孙幼学怀疑人生。
女人声音温温糯糯,粘而不腻,举止文雅,席间不瘟不火夹菜,细嚼慢咽的动作,淑女到不行。
临了。
女人说不能白吃白睡,拿金银太俗气了,必须唱首歌当做酬劳。
“春去又秋来,季节变迁,风雨有几度,虔诚又几许?
谁又静守岁月深处……,谁又篆刻的约定依然伫立在那年的记忆里。
只有风,依然是最初的姿态,还有念,依然是最初的色彩……,
不缤纷,又绚烂。
别叹光阴如水……,寂寞轻染,发梢白。
唯有心间一枚盈香,暗展,卷首着凄美的凉薄记忆,何处搁浅?
何不剪去心头一段清愁,研一池墨香,书写成最初模样……,才能在寂寥里吟唱那淡淡的哀和愁。
谁能懂?
谁又能懂?
谁又愿懂?”
依旧带着鬼面具的红衣女人,唱着不知名的曲儿,踏浪而去。
曲儿温婉,哀而不伤。
歌喉悦耳,如黄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