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父亲(1 / 1)中本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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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已经十多岁了,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便独自生活了多年。我们兄弟都不在家里,我与二哥远离家乡,常年不能回家。只有大哥在县城工作,还能经常回家照顾父亲。虽然如此,平日里也只有父亲一个人,吃穿都很随意,热冷不忌。

日子久了对身体伤害很大,我们也是深为内疚,然而父亲并不愿意离家,实在让人无可奈何。直到最后经人介绍,又续了一个老伴一起生活,吃穿问题才让我们放心了。

我们村子很小,一村人都姓唐,父亲是村里辈分最高的长辈,村里人不是叫大,就是叫爷。

“三大父亲排行老三你出去啊?”

“是的,去县上。”

“大人回来了。”

“哦,回来了。”

“三爷,你干啥呢?”

“街上买个东西。”

“三爷,去地里啊!”

“对,去地里看看。”都是这样的称呼,往下数,有太孙辈,太太孙辈,尽管父亲年龄并不是很大。长房出晚辈,那我们这一脉一定是老小了,就像我一样兄弟姐妹四个,我老小。

父亲,性格耿直,话不饶人,眼里容不得一点不公,说话常常得罪人。这让父亲可是没少受罪,我们儿女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母亲更是苦不堪言,好在母亲性格好,为人处世平和厚道,母亲常常告诫我们。

“娃,吃亏是福,不要害怕吃亏,吃亏吃不死人。”

“啥事别计较,一个男娃不能啥都计较。”

“遇到坏人,远远的离开就行了,别逞强。”

由于母亲的缘故,为父亲挡下了无数的灾难,就这样一家人还是受尽了苦难。生活的层层阴霾,挥之不去。

这种现象直到大哥考上了大学才很快的消失了,大哥考上了大学。这下父亲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脸上挂满了笑容,对每一个前来道贺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见了父亲都远远的打招呼问好,父亲也高声的回应大家。大家见面的问候也无比的真诚,小辈们再也不跟父亲放肆了。

那些年能考上大学的可实在是太少了,我们周围几个村子就出了大哥一个大学生,这成了当地很轰动的新闻。大家一谈起来,都是唐木匠的儿子可有出息了,一下子就考上了大学。你看看,人家唐木匠祖上积了多少德。

后来随着二哥考上大学,我们在村里就备受尊敬了。父亲的威望也日渐提高。到我考上的时候,大家已经见惯不怪了,好像我要是考不上才是奇怪的事情。

唯一遗憾的是姐姐上到四年级,就辍学不上了。姐姐意识不到这个决定有什么意义,父母也便听之任之。农村人对女孩子都不太重视,这是普遍现象。大家都觉得女孩子长大后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上太多学也没有什么意义。

父亲费尽心血将我们兄弟姐妹抚养成人,一个个都送进了社会,希望我们能够出人头地,一生平安。

我自小要强,脆弱而敏感,与父亲的关系一直紧张。对此,我一直非常苦恼,为什么父亲就不喜欢我呢?我究竟干了什么错事,让父亲对我很不满意,我百思不得其解。父亲总能给我挑出毛病来

“两个手插兜里像啥样子?谁干活像你那样子?”

“你咋又看我不顺眼了,我又做错什么了?”

“头发那么长都不知道理发,一天就知道玩。”

“好,好,我明天去理,我去理个秃子。”

“一整天都死哪儿去了?就是不着家!你的书看完了没有?”

“书早都读完了,不让我玩,让我干啥,你又没说让我干啥!”

总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一直觉得父亲不喜欢我,父子俩经常就杠上了。每次这个时候都是母亲拦着父亲。

“那还是个娃,你跟他生什么气,别理他就行了。”

“那么大了还是个娃?都让你惯的,看成啥样子了!”

为了我母亲也被父亲说,这让我很生气。受到父亲指责的时候,我一生气,常常就撂下手里的东西一走了之。远远的看着他一个人累的够呛,过一会儿,就又拿起工具回来了。哎,父亲,我让你失望了。就这样经常与父亲发生冲突。

父亲是个木匠,而且是个永远很少用现代化工具的手工木匠,身材高大,干活利落。小时候,半夜醒来总看见他在干活。父亲的手可巧了,总是能做出各种东西,家里用的东西几乎都是父亲自己做出来的。一大家子六口人的生活除了地里出产的粮食外,日常用度全靠他十里村的给人干木活维持。

在农村木匠很重要的,也很吃香,谁家都需要按个门,打个风龛,出个案板,吊个柜子,人老了也需要抬个棺材,日常是离不开木匠。

“唐木匠,我们家女子出嫁,想给打个柜子,你看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后天吧,买好材料了吗?没有买材料还得先买材料。”

“你看啥木料好,最好能多用些日子,可别早早就用不成了。”

“榆木的就很好了,结实耐用,再好就太贵了。”

“那好,正好我们邻家有块老榆木料,我回去买回来。”

“好,那就后天我过去。”

“好的,那就说好了,后天我在家等你。”

这一去就得好些天,一般不可能只做个柜子,当然还会附带做一些小件。而且柜子做好以后,还必须油漆,才能防潮防水。父亲走后,家里的活就交给母亲了。

遇到大活,父亲一个人做不过来,还得再找其他木匠一起干。最常和父亲搭班的是三舅,,三舅也是个木匠。他们俩会一起在附近各地包大活做。大活时间更长,也能挣的更多,干完以后,两个人将收入一分,便各回各家了。

当然有时候他们也会闹点矛盾,这个时候也是母亲出面解决。父亲也带过徒弟,我记得二舅的儿子就是父亲带着。表哥极其聪明,他跟父亲学会以后,还用上了很多的现代东西,效率很高,外表看起来也很漂亮。父亲对此很有意见,为此还和表哥发生过冲突。

“你没用卯榫用螺丝,这样行吗?这还是木活吗?就是快了点,可是糟蹋手艺啊!”

“姑父,这都啥时候了,还谈手艺,照以前的方法做,太慢了。只要主儿家不嫌弃,咱们越快越好。”

“我觉得这样不对,螺丝很容易生锈,而且时间长了就会松,我们不能这样做。”

“卯榫时间长了也会松,谁现在能把个家具用一辈子,你操的心太多了。”

后来父亲便与表哥不再一起干活了,表哥的生意越做越大,父亲还是老样子。

当时农村有两种匠人很受欢迎,除了木匠外另一个是石匠。记得二舅就是个石匠。只要一技在手,那就吃喝不愁了。给女娃找婆家,首先就要找个匠人,要不以后的日子可有父母愁的了。

父亲也会油漆,做好的木活,他都可以自己配漆,把家具油漆了。几乎是一个人可以干完所有的活,所以十里村请父亲干活的人家很多。往往是这家还没完呢,那家就定好了,因此总是在外面干活。就是外面没活干了,在家也不见他休息。不是打门板,就是做柜子,要么就是做个案板,反正从来没有见到他闲着。如果累了,抽口烟,一会儿也就又干活去了。除了一个人干不动的,比如拉大锯。父亲总是一个人在干活。

从周围十里村买回来的各种粗大的树干,都需要拿大锯解开,拉大锯这个事情很费力气,还要有技巧,不然解开的板子就不平整,这块料就废了。

我们还小的时候拉不动,都是母亲帮父亲拉的。后来哥哥姐姐大了,都给父亲打下手拉过大锯。到我有力气了,也会帮父亲拉,只是我拉的就少多了。在树干上放好线,架起来,我们在下面拉,父亲在上面推,拉还是比较轻松的,推就很费力气了,常常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

我拉的时候还经常走神,父亲一会儿就喊一嗓子,不然我就拉歪了。

“你看哪儿呢,瞌睡了是吗?干个活看把你累的,你能干啥。”父亲越说声越大。母亲听到就知道我又拉歪了,然后赶紧过来把我换走了。

每周县上都有一次集市,父亲经常要将做好的木活拉到集上去卖。总是拉的满满一车,什么案板、风龛、桌子、椅子、凳子、门窗几乎什么都有,一卖就是一天,卖不了的再拉回来。

父亲卖东西我一直看不上,他总是很执拗,也不多要钱,总是说多少就多少,所以买东西就很慢。集市上的人都已习惯了砍价,可父亲就是一口价,到老都没改变。

“风龛多少钱?”

“15块。”

“能少点不,你看哪边才卖13块,少点我就拿了。”

“不能少,我这是最低价。”

“你老汉掰的死得很,你少一点我就买了。”

“少不成,我这是整块板做的,不能少。”

“我就看你这个好,你也不能一口价么。”

“这就最低了,没法少了。”

来人便扭头走了。我给他说,“你可以多要点,给别人留出砍价余地,这样还能卖的多。”可父亲就是听不进去。他还是坚持不多要,也不接受砍价,所以父亲做不了生意。

县上没有集市的时候,他就会把木活拉到隔壁县城去卖。隔壁县城要翻一条沟,路又很难走,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动身,晚上回来就半夜了,还不舍得买饭吃,自己拿点馍馍吃,没有了就饿着。天太晚了等不住父亲回来,哥哥姐姐就会带着我沿路去接父亲。

路上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我们几个壮着胆子,便嚷嚷便向沟底走,看到有个人费力的拉着架子车一步一步向上爬。我们知道那就是父亲了,老远就喊。

“大,你回来了吗?”。

父亲听见了就说:“天这么黑,你们跑这么远干啥。”

哥哥姐姐说:“我们等不住你回来,下来找来了。”

父亲说:“找我干啥,我就回来了。”

于是,我们便帮父亲推着车回家了。看到我们回来了妈妈才放心的赶紧给父亲盛饭吃。

年轻时父亲也曾去外地谋生,听说曾在西域省的铁路部门干活。******时期,家里没吃没喝的,被奶奶叫了回来,从此就再没出去了。爷爷和奶奶都去世的早,爷爷我从来没见过,奶奶倒是有点印象,但也只记得拿个拐棍,满院子追着二哥转,只因二哥太调皮把奶奶的鞋子给藏起来了。奶奶小脚老太太根本追不上。

父亲是个孝子,三兄弟分家时,老大孤身一人带几个孩子,奶奶便去了二伯家。二伯在农机部门上班,开推土机,生活能好点。然而真去了就明白了,谁家都不容易,二伯不在家,婆媳相处生矛盾,奶奶生气了,找父亲要来我们家。问父亲

“我想到你跟前,你要不要我?”

父亲说:“要啊,想来你就来,当然要了。”

奶奶说:“只要能吃饱就行,我啥都不嫌弃。”

父亲说“你放心,一定让你吃饱,先尽你吃饱。”

于是奶奶便与我们生活了,说是分我家了,其实还是在一个院子,只不过,吃饭的责任归父亲管了。父亲只是脾气不好,说话太直,得罪人多,心地还是极其善良。再苦再累都自己受着,从不见抱怨,只是对我严厉而已。

到我年届半百时,我才明白,其实我最像父亲了,就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不喜欢我。他是不愿意我跟他一样,太受罪。

现在父亲已年过旬,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最近耳朵越来越背了,说话要大声喊他才听的清楚,腰也越来越弯了,走路到还没问题。一辈子从没停止过他的手艺,劝也劝不住,只能由着他了,只要不太劳累,可能还会有好处,如果让他彻底别干了,恐怕老的更快了。

人生就是一场一场的送别,成长也许就是远离父母独自承受生活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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