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后面连续几周都来进行咨询，还是一如继往地谈论他的失眠。

我针对性地做了一些疏导，提醒他实际睡着的时候会远远多于他感受的时间，比如他觉得每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可能实际上睡到了五六个小时。

“不可能，我头脑很清楚，还在一边想着问题，有时还看着手表。”

于是，S说起昨夜今晨的情形：

“我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一边胡思乱想，渐渐地好像有一些睡意，可突然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又一下清醒了过来。我拿起床头柜上的夜光手表，看了一下，是2点零5 分。

我静下心来，听了听，是隔壁隐约床的震动声，轻微的，犹如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叹息声。我住的房子隔壁是一对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夫妻。虽然小区很高档，但墙壁隔音效果一般，两户之间还有一小段隔空，他们平时生活起居的声音都听得见。

难道是他们在做那事？

我们总觉得老年人不太需要做那事，可是，他们也需要。再说，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难道是他们的儿子与媳妇？

我最后还是确定就是那对年老夫妻，因为我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

我又想，他们是还没有睡呢，还是已经睡过一觉了。

我听了听，一想到上了年纪的人在做那事，心理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然后爬起床来，拿出一瓶啤酒，走到阳台上，一边喝酒一边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昏暗的灯光和一团团的黑影。

看了一会儿，返回客厅，我打开音响听了一回禅修用的《楞严咒。在诵经声中，我冲了一杯咖啡，法式烘焙的黑咖啡，反正是睡不着，就又喝一杯咖啡。

这样，一直到天亮了，别人起床，我上床迷迷糊糊迷了一会，上午十点钟才起来。”

“除了工作上的压力，还有其它让有压力的方面吗？”

“老话说的，人生不如意事七九。如果说压力的话，觉得好几个方面都有压力。”

“具体有哪几方面呢？”

“我几年前离婚了，现在没有女友。父亲在我母亲死后，又结婚了，我们不住在一起。我现在像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隐士，除了在公司工作，其它时间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过。平时看起来很光鲜，出入高档场所，但回家觉得还挺孤单的。”

“虽然很忙碌，但心理空虚。”

“是的。回到家里，我听着隔壁住的那对老夫妻生活起居声，男的患有气管炎，总是咳嗽，从早晨咳到晚上，有时半夜里还在咳嗽。那种咳嗽的声音就是好像要吐痰，但是又吐不出来，然后反复在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听起来让我都难受。”

“但你为什么没有搬离这个地方？”

“我不想折腾。”

“你想过怎么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吗？”

“我也很想改变，可这是一个问题。”S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整理了额前的一下头发，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觉得最个大问题，我觉得自己最近生活没有什么动力。”

“没有动力？”

“是的，特别是最近，我总觉得生活没什么意义。总要想一些很少人会去想的问题，比如在这个宇宙里，我们很渺小。宇宙距离以多少亿光年来计算，像太阳这样的恒星系无数千亿、万亿个，地球在宇宙中微小得比不上一粒尘埃，何况我们个人，对于宇宙来说，不如尘埃中的尘埃，不如分子中的原子，原子中的电子。有谁在乎你个人的意义呢？即使再大的丰功伟绩，相比宇宙无穷的时间和空间，别说轻如鸿毛，简直就相当于不存在。

即使不说宇宙，就在这个地球上，有全球知名度的人毕竟是少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除了你的社会圈子和与你有交集的人，其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不在乎你的存在，你的存在，就像遥远的山谷中一棵草、一朵花，根本就没人在乎，没有意义。

Z医生，你说呢？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心理咨询师一般不直接回答来访者的问题，特别是以精神分析为倾向的咨询师，会更重视来访者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并分析背后的动机。

但是，人生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古今中外很多的哲学家都探讨过这个问题，很多的普通人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一个人沉浸在这个问题之中，并且因此感到郁郁寡欢，这可能是内心受着无意义感的困扰，而这也是抑郁倾向的一种表现。

因此，当S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倒是引起我的积极关注。

在影响失眠的情绪因素中，最常见的就是焦虑或抑郁。焦虑和抑郁，不啻人生道路上的红灯和警示牌，它表明当事人遇到了一些麻烦。

因此我想以这个问题为切入点，评估他是否带有一些抑郁的情绪。

“经常想这样的问题吗？这个想法有没有影响你的情绪和行为呢？”

“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最近一两年想得特别多。

就说昨天晚上吧，我喝咖啡的时候，耳听着佛教音乐，看着自己在灯下的影子，我想到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这杯咖啡，一种黑色的、原味的孤独和苦味。

世界这么大，谁在乎你的失眠，谁在乎你的伤感。

我不禁泪眼朦胧，想起自己经历的种种，不免对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和同情。

我站在阳台上的时候，在墙角发现了一只蟑螂正在爬行。

我转身扯了一张面巾纸，准备把它按死，就在刚按住它的时候，我突然停了下来。

在这寂静的时空里，它是与我面对的唯一生命。我想，如果在外太空，一个漂浮的宇航员遇到一只蟑螂的话，大概也会是我这样的心情。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一个好歹算是生命的东西，自然产生一种怜悯和同类之情。

我把它捏起来，放在眼前，面对着它，我想与它聊聊，可是，心烦意乱，无话可说。

我还是把这只蟑螂按死了。可见，情绪烦恼也会扼杀人的怜悯之心，从而变得残暴起来。

人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白天与黑夜相交替，意义到底在哪里呢？Z医生，你说呢？”

S再一次问了我同样的问题，看来他非常渴望知道我的看法，也许，是为了印证他自己内心的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