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何警长给吴医生打来电话,告诉他一个确凿的消息:经过法医和刑侦检验,被害人的头、体分离原因确实如他所言。
当时法医看到切割面,只想到利刃分尸,而没有联想到在长江这个特殊的环境下,轮船上的那个玩意竟有如此的威力,这一次算是开了眼界,这是本市刑侦史上的第一次相关案件。
何警长自己也是学法医的,他感谢吴医生这次的提醒,否则,他们还要苦思冥想,在方姓男子作案抛尸后,是否还有第二个嫌疑人第二次作案,侮辱尸体,或者其它动机?把案件搞得越来越复杂,导致迟迟不能结案。现在好了,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链条。
吴医生听了这些话,内心也感到愉悦,并随之放松。
他也很奇怪,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难道仅仅因为一起案件被破了?
随之他想起,因为方姓男子的坦白,加之现在证明了分尸的原因,那么就彻底洗清了S的嫌疑了。
S因为一夜的随意,不但自己遭受看押之灾,而我这个心理医生也遭受惊吓。对他来说,算是咎由自取,可算是无妄之灾。
不过,好在一切都已结束了。
他随之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胡愈,胡愈听了之后,并未有特别的情绪起伏,他好像只是自己顺手做了一件事情,即使算是帮了警察一个忙,那也只是顺便的无心之举。
吴医生随之问起胡愈他的情况怎么样。
胡愈说,最近那个女的没有再与他联系,他的丈夫也没有联系再谈什么交易,当然也没有再发现跟踪者,他们都像一阵风一样,随之消失,生活重归风平浪静,他照常在咨询......但内心还是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一股暗流,担心莫不是风暴前暂时的宁静。
S如约前来进行咨询,还像往常一样,S开始了话题。
“今天早晨,当我刷牙的时候,看着牙膏泡沫中的血迹,我不禁担心起身体来,疑惑是牙齿的问题,还是内脏不好,据说肝脏不好也会牙龈出血。”
“你肝脏有问题吗?”
“检查没有大问题,有轻度脂肪肝,但是,这个出血让我担心,会不会脂肪肝严重,进而导致肝硬化,或者还有其他内脏疾病......”
吴医生听到这里,感觉S触及一个疑病心理,因此,做了进一步询问:
“记得第一次来时,你说好像没有重大疾病史,最近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总会有一些小的不舒服,有时感觉心跳快,胸前或胃有时隐痛。”
“检查过胸片或胃镜吗?”
“检查过,并且检查过好几次。胸片没有问题,医生说是胸部肌肉炎症的问题,不需要治疗,每天坚持运动就行。胃镜做了有慢性胃炎,但医生也说没关系,甚至不用吃药,如果不放心,可以吃一些如胃苏颗粒等养胃的药。
这些年,我担心有疾病,但又害怕去检查,总怕有最坏的结果,得不治之症。后来,因为忍不住焦虑,又反复去做检查。胸透、CT、心脏造影、B超、胃镜、肠镜以及甲胎蛋白等癌症指标的检查检查交替做了不少,一会儿这儿不舒服,做过检查好些,然后又另外的地方不舒服。一段时间觉得直肠有些痛,担心有直肠癌,每天大便之后都要看看大便是否成形,并用手机手电筒照看大便看有没血丝,肠镜做了之后没问题,这时又感觉到喉咙不舒服,怕有喉癌,然后又去做了喉镜。
对胃、肝脏、心脏、肾脏这些重要器官更是持续关注中,所以腹部、胸部、腰部总是感觉隐隐不舒服,但做了多次检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就是放心不下。”
“这个对疾病的担心,是近几年才有,还是以前一直有?”
“一直都有,这种担心时断时续,有时强烈,有时轻淡一些,最近几年严重些。”
“严重时会有什么表现?”
“花很多时间考虑这个,头嗡嗡的,然后也加重失眠症状。”
“我们做一个评分,如果对疾病的担心焦虑程度从0至10分,你在最强烈时可以评多少分?”
“8分。”
“嗯,这个分值不算低,能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吗?”
“例子,我想想,大概两三年前吧,有一次住宾馆时发生了一次焦虑,印象很深。
那天晚上,我很长时间没有睡着,到后半夜,索性坐起来,斜躺在房间里的贵妃沙发上,用手机听书《静静的顿河》。这个场景我记得特别清楚,演播者是李野默,因为演播的特别好,声情并茂。我一边听书一边玩弄着一个硬币,听到格利高利负伤回家休养的那一章,我的硬币从手里滚落,滚到了床底下。我弯下腰,把床罩掀起,向床底下一看,发现一摊紫红色的东西。我打开手机上电筒,看到一滩巴掌大的暗红色淤斑,就像一块已经凝结的血痂。
这是不是人血?
如果是血,谁流了这么多的血?
发生了谋杀案,还是有人生病吐血?
我想着这些,都是些可怕的场景:谋杀呀,传染病呀,感染呀,死亡呀,恨不得叫服务员来清理,或者换一个房间,但又想到深夜了,动静太大,打扰人家了,或者,还有一种心态,怕被人家看作不正常。
但那一晚上,我一直想着这块血迹。
我很害怕这块血迹里面有致使的病毒,我害怕被传染而死。
说到病毒传染,我想起狂犬病,据说狂犬病很厉害,一旦感染百分之百死亡。
15岁的那年,一个夏天周末的傍晚,吃过晚饭,我与母亲走到小区外面,刚出小区门,突然,一条黑色的小狗冲向我,真的,我一点防备都没有,突然在我的腿上咬了一口。
我吓得大叫,跳了起来。
当时我只穿着沙滩短裤,小腿是裸露着的,我抬腿一看,腿上有一个明显的犬牙齿印,已经渗出血来。
母亲看到我被小狗咬了,赶紧蹲下来,看到我腿上出血的那一刻,她的反应让我感到比被狗咬了更可怕——母亲脸色霎白,嘴唇张开,整个身体发抖,就好像癫痫病人突然发作了一样。
我顾不得自己被狗咬了,赶紧扶着她。
她突然头低下去,开始呕吐,把才吃进去的晚饭全吐出来。
这时,狗的主人也过来了,是一个50多岁的妇女,她抱起小狗竟然若无其事地走了。喂,喂,听到我的喊声,她头也不回,越发走得快了。
我想追过去,但还是没有这样做。
我说,妈,我们去打针吧。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扶着母亲,上车后问司机,哪个医院可以打狂犬疫苗。
司机恰好知道,他两天前刚好也送过一个小孩去打疫苗。他以为是我母亲被狗咬了,看她吓得不轻,所以一个劲地劝说母亲,说不用怕,打了针就没事。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医院,我打过针后,母亲才慢慢缓过来了,但此后她在很长的时间还在担心这个问题。她说,狂犬病一旦发作可是没救的,她可承受不了这个风险,我千万不能有事。又说,万一那个疫苗是假的,怎么办?那个疫苗过期失效了,怎么办?她设想出种种最坏的结果,让自己吓得半死,让我也吓得半死,使我对狂犬病的恐怖也持续了很长时间。特别是那段时间快要中考,也影响了我的中考成绩。此后有2、3年的时间,才慢慢地缓解。
这样的惊吓可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那次比较极端而已。
从小以来,只要我一生病,母亲就很紧张,甚至六神无主,好像就此患上了不治之症。
上小学时,有一次我感冒,先是咳嗽后转为肺炎。她那些天每天晚上都为我量好多次体温,看看体温略高,又是冰袋降温,又是酒精、又是温毛巾擦身子。
看着她那焦急而憔悴的样子,我都以为自己没救了。我对她说,妈,我会死吗?
她说不会,但是,声音颤抖着,好像都要哭出来了。让我觉得,这下必死无疑了。因为我妈本身就是一个护士,她都很害怕,那我还好得了吗?就是这样,我常被我妈吓得半死。”
S的叙述,让吴医生好像看到当时的场景:一个母亲因为儿子受伤,惊恐快要晕倒。吴医生又想起S父亲沈先生对前妻的描述,印证了S的母亲是一个敏感而脆弱的人,或者就是一个神经症患者。
吴医生感觉到S呼吸明显变得急促,好像当时那种恐惧无助的情绪,至今仍然让他胸闷气喘。
吴医生没有养过狗,但每次见到那些遛狗不拴绳的人,确实有一些厌烦。当S讲到这里时,他也想起一次与朋友一起到乡村去自驾游,在村口农家乐吃过中饭后,两人在附近随便走走,走到村口的时候,一黑一黄两条狗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旁边没有其他人。因为担心遭到攻击,俩人愣是没敢走进村去......
吴医生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开始走神,马上把注意力拉了回来,重新聚焦在S身上。
“看来,你母亲对你的身体很担心,很敏感,她也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
“她何止是容易焦虑,是特别容易焦虑的人。我现在的心态就是受她的影响。”
“她的情绪影响了你对自己身体的不信任。”
“是的。母亲一直害怕我死掉,导致后来我也害怕自己死掉。我对疾病恐惧,害怕身体出现问题,总是担心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大病,因此生活总是处于一种不确定之中,缺乏勇气,担心、焦虑的情绪弥漫着自己......”
S的叙述使吴医生确定他具有疑病心理,而这个心理与他母亲有密切的关系。
母亲从S小时候起就一直担心孩子身体,过度保护,并在孩子身体不适时过度反应,这使S对自己身体缺乏信任感,害怕身体出现意外,对身体过于敏感、警觉。从他对患病的担心焦虑中,可以看到深深的不安,恐惧,而这些本身也会导致或加重失眠。再说,疑病的焦虑只是S内心焦虑的一部分,他本身就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焦虑是他的人格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