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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六,天气晴朗,微风轻拂,吴医生上午没有安排咨询,下午安排了包括S在内的两个咨询。

他一早就来到市区生态公园,这座公园有山、有湖,还有一处闻名的泉水,更有一个成规模的菊花园,每到秋季,各种菊花盛开,甚是美丽和幽静。吴医生今天准备来赏花,同时走完每天一万步的健身目标。

在菊花园里,吴医生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推着一辆婴儿车,婴儿戴着氧气面罩,大约七个月,脸上有些紫绀色。吴医生很好奇,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婴儿戴着氧面罩,还被大人推着逛公园。于是,吴医生与这对青年男女边走边攀谈了起来。

原来这对青年是夫妻,这个孩子是他们的二胎宝宝,他们已经有一个女儿,5岁了,现在戴面罩的是一个男婴,可是一出生就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而且还是一个“镜面人”——心脏、肝脏的位置与正常人长得相反,已经动过一次手术了,医生说即使靠氧气面罩也至多只能再活2年。

年轻的父亲说,本来能够有这个二胎宝宝,夫妻俩很高兴,但是当医生在产后宣布这个结果时,两个人都懵了。多少个夜里,夫妻两人抱在一起哭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后,两个人振作起精神,决定勇敢面对,孩子即使来到这个家,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只像一个旅客一样,行色匆匆,来了就来去,但也要让他尽可能去看看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只要有时间,夫妻俩都会陪着这个孩子,到处走走看看,要让他带着世界的美好和父母的爱而离开......

吴医生听了后十分感动,觉得这样的父母真是了不起,即使这个孩子只能活两年,死的时候也只有不到三岁,这样不幸的人,他也来过,他也被好好地爱过,这么说,他是幸运的!他对这对年轻的父母说自己是一个心理医生,需要的时候随时愿意帮忙。他想,当这个婴儿真的离开时,他们还将承受一段时间的心理哀伤。

下午,吴医生与王助理谈论上午遇到的这件事,发表着自己的感触,也由此谈及王助理丈夫侄女的婴儿——因为她们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王助理说,侄女那边的情况还好,医生说是心脏血管错位,可以经过手术治好,一家人的心都放了下来。听到这,吴医生和王助理也感叹遇到现代发达的医学,孩子很庆幸。

正当他们在聊着的时候,S进来了,恰好听到他们之间的几句对话。

在咨询室坐定,还是像往常一样,由S开启今天的话题,他就刚才听到的话题讲起一个故事:

“我前几年捐献过一次骨髓,也就是造血干细胞,就是因为目睹一个父亲失去孩子的悲惨场景,从而触动了我去做捐献者。

大约六七年前吧,有一次我去医院做完检查,因为电梯里面人很挤,我就从楼梯往下走。走了两层,我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独自在楼道里面掩面抽泣。

我想,在医院里一个人哭泣,不是自己得了绝症,就是亲人得了绝症,才会如此伤心。本来我侧身走过去也就是了,但那一次,我不知怎么就停下了脚步,站在楼道的拐角处,扭头向着窗户,装作看外面的风暴。冥冥之中,应该是觉得那个男人需要陪伴,或者是一种同情的感觉涌上心头,使我停了下来。反正,就是停在那里,听着他抽泣。

过了一会,那个男子止住了抽泣。我回过头来看他,他也看见我。

我问,是你自己还是家里人?

他说,是女儿,一个十岁的女孩,刚刚走了。

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无助、悲痛的目光,他用手擦着眼泪和鼻涕的样子。我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这时我觉得说什么也没用,就这样站着陪着他。他一直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悲痛,我听到他胸膛里抽动的起伏声。

过了一会,他坐了下来,坐在台阶上,低着头颤动,我也坐在他的旁边,扶着他的肩膀。然后,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是他唯一的女儿,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10周岁的生日,可就这么走了,再也过不了10岁了......

女儿对于他与妻子来说,来之不易了。因为他身体原因,种子活力不够,妻子一直没有怀孕,后来又去做试管婴儿,前后有五六年时间,花费不少,几次试管手术都没有成功,最后却又自然怀孕了。一家人都很喜悦,从保胎到生产,从牙牙学语到上幼儿园、上小学,女儿一直很可爱,一直被当宝贝一样疼爱。

两年前,女儿一次发烧后检查血常规,发现了问题不正常,经进一步的检查,确诊是白血病。那一刻,他和妻子都呆了,简直不敢相信,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女儿,又要残忍夺去。

女儿知道自己生病了,问爸爸,我会死吗?

爸爸说,不会,不会,爸爸会治好你的。

女儿懂事地点点头,说,我害怕,我不想死。

做爸爸的在女儿面前强露笑容,安慰女儿不要怕,有爸爸在呢!

可是,他自己又是多么地害怕,他一个人很多次躲在医院的楼梯间,伏在栏杆上抽泣。

他说,从来没有觉得命运如此残酷,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无力,看着最亲爱、最宝贝的人遭受死神的威胁,却无能为力。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女儿的命,他也愿意去换,但上天连这个机会都不给。

他与妻子决定砸锅卖铁、倾尽所有也要救孩子,用光了积蓄,后来又在网上发起募捐,一些热心人帮助了他们,才让孩子挺到了现在。

他们一直盼着的唯一希望,就是尽快找到配型成功的骨髓捐献者。

从来不信鬼神的他,开始求神拜佛,祈祷观音菩萨保佑女儿早日遇到合适的捐献者。

他记得医生通知他配型成功那一刻,内心的狂喜和心脏激烈的跳动,那就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美好得让他都不相信这是现实。

他问,这是真的吗?

医生说,是真的!

他与妻子相拥着又笑又哭,孩子也笑了。

她说,爸爸妈妈,我有救了。

他与妻子一起抱着女儿说,有叔叔来救你了,有叔叔来救你了!

一家人相拥着喜极而泣,那一刻太幸福了,所有的苦难和不幸都抛之脑后,憧憬着女儿康复以后的美好日子。女儿也想着手术后要返回学校上学,还要参加作文比赛。妻子计划着要好好庆祝孩子的十岁生日。

但就在进行术前准备时,医院却突然告知,捐献者反悔了,决定不捐献!

听到这句话时,妻子瘫坐在病房的门外,他也好像突然掉到了冰窖,浑身发冷,忍不住颤抖。

他说,听到这个消息,比看到女儿的诊断报告时打击更大,就像遭遇到雷劈。

他不敢去看孩子,更不敢把这个告诉孩子。

没有等到新的捐献者,没有等到那渴盼已久的手术,孩子的情况渐渐地恶化了。女儿离开之前说,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我走后,你们再生一个吧!如果是妹妹,就还叫我的名字,就好像我还陪着你们一样,就好像我还在喊你们爸爸、妈妈......

说到这里,他又放声大哭。他说,孩子太懂事,老天怎么舍得让她走?

他的哭泣,他那无助的泪水,也让我的心在悸动。

第二天,我就到红十会去登记捐献骨髓,经过检查等系列程序,终于捐献成功了。

但过了几年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我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前年我在非洲的一个工地上,却突然接到越洋电话,是红十字会打来的。

红十字会也是辗转才联系上我,因为以前登记留的号码出国后不用了。他们找到我以前工作过的律师事物所,然后得到我现在的电话号码。

红会人对我说,有一个病人与我初配成功,要与我确认一下捐不捐献。听到这个消息,没想到这件事真让我遇到了,还真配型成功了。对方接着说,请你慎重考虑一下,如果你同意捐献的话,希望尽快回国来,还要做一些术前准备……

我想到可以救人一命,当即就答应了。

红会的人后来告诉我,患者是台湾的,一个16岁的女孩。

第二天,我就乘机回国,配合医院又做了检查,再次证实配对完全成功——我可以救那个女孩。

当我躺在医院里,看着自己的血液经过机器分离出造血干细胞时,我祈祷着那个宝岛女孩能够康复,能够上大学,成家生子,做一个好母亲。

捐献骨髓之后,我有一种救赎般的轻松感。”

当吴医生听到S捐献骨髓成功救助别人时,内心不禁为被救的孩子和她的家庭感到庆幸,也对S的勇气和付出表示赞赏。

虽然咨询师要尽量保持价值观的中立,但是这种感情还是油然而生。因为救人危难的牺牲奉献精神,不论在何种社会文化中,都是值得大力提倡和鼓励的。

吴医生也听到了S说的最后一句话:“捐献骨髓之后,我有一种救赎般的轻松感。”

“这么说,在此之前你一直有某种罪恶感?那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S先是一激灵,就像一个人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低下头,沉思不语。

吴医生感到,这下触动S的,是否就是他心灵最深处的,也是驱使他一直执著地前来咨询,但又严密防御的那块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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