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移,天坑底逐渐被阴影笼罩,于福海坐在火堆边默默地添着捡来的树枝,我看着晴朗的天空,当太阳最终从天坑的边缘隐去,天坑四面仿佛向我挤压而来,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只是一只青蛙的感受。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一直在想,却一直都想不明白,张庸到底要干什么?
于福海唉声叹气:“说不定,他没有找到伏流的位置,而是从那边的溶洞离开了。”
“那样更没有理由。”我烦躁地抓着头发,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这样还能让自己轻松点。
看火堆已经不怎么冒烟了,我又去找了些湿柴和鲜草,这些东西烧起来烟非常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偌大的天坑里就已经浓烟滚滚了。
估计这样下去得熏出个好歹,我又和于福海商量了一下,要不然就原路返回,到积水坑那里再点狼烟,于福海也同意了,就在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仿佛远在天边一样的声音悠悠地从天空上面荡漾下来。
“有人吗?”
回声紧跟着响起,我抬起头,可因为天坑边缘长满了树木,看不到叫喊的人在哪里。
“来人了。”于福海兴奋地站起来,用力吸一口气,喊道:“有人——!”
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回音。
我离开火堆,仰着脖子扫视了一圈,就透过滚滚的烟雾看到东边有个穿着一身迷彩服的人正抓着根绳子往下爬,像一只荡漾在山间里的猴子,如果不是荡下的幅度那么大,迷彩服隐在草木里根本就看不见。
于福海笑了起来:“这家伙还挺乐在其中。”
不一会儿,那个人就荡了下来,我们早已在其荡下的位置等候。
他轻飘飘的落下来,这才直起腰,回过头,我看到了一张长满胡子的脸。
果然是陈辉。
虽然前几天才看过他的照片,但照片并不是很清晰,近距离观察下,我发现他的脸粗糙了很多,乱糟糟的胡子也显得十分干枯,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小白脸了,两年不见,仿佛老了十岁一样。
他笑了起来,眼角聚起皱纹,向我张开双臂:“二世祖!”
我默默地抱住他,用力锤了捶他的后背:“你可想死我了!”
因为已经知道他活着的消息,我的心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变化太大了,我竟然没有什么找到陈辉的实感。
“迫不得已。”他叹息似得说道,就松开了我,又转向于福海。
于福海正等着他张开双臂来个熊抱,姿势都做出来了,结果陈辉看了老半天才认出来一样,“啊”了一声,笑眯眯地拍了拍于福海的肩膀。
于福海尴尬地杵在那:“熊抱呢?”
“看见你的光头我就犯恶心。”陈辉说着,又转向我:“是你把他带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没办法,你给我提供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我只能去找他。”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陈辉又笑了起来,“带来了么?”
看着他的笑容一如既往,我总算将这张粗糙的脸和印象中的好友重叠了。然而涌出的心情却不是兴奋,我首先感受到的,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我将保险箱拎起来,他伸手要接,我收回手,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我道:“我得要个说法。”
他失踪两年杳无音讯,如果不是这只诡异的生物,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想起我,告诉我他还活着?
陈辉放下手,用力地叹了口气。
“我会给你个说法,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他扫视着四周,问道:“有一个人来这里找你,你有没有遇见他?”
“是张庸吗?”我问道,见陈辉点头,我又道:“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没多久。”这时我才意识到,张庸刚走没多久陈辉就到了,他恐怕早就掐算好了时间,等陈辉快到时才把我们丢在这的,于是我立刻补充道:“他保证我能活着见到你后就走了。”
“是这样啊。”奇怪的是,陈辉并没有探究张庸的去向,似乎也并不关心。他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说。但是,最好不要在偷猎者面前提起这些。”说着,他指了指天坑上方:“上面的人全都是。”
我点头表示同意,陈辉这才放下心,随后抓住绳索,被上面的人拽出了天坑,之后,绳索又放了下来,于福海和我分别被拽了上去。
我是最后一个上去的,刚出天坑,我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周围,算上陈辉一共六个,清一色一身迷彩服,且全部都是男性,看他们衣着的破损程度和一脸疲惫,显然是一直长途跋涉刚刚才到这里。
不过他们却有一身精良的装备,每个人都背着一杆猎枪,大腿外侧插着一把猎刀,后背还有一个黑色的包裹,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偷猎者,还以为是哪里的军人上山来军训呢。
其中一个体型最强壮的人看着我们,问陈辉:“带路的,他们是谁?”听口气一点都不客气,陈辉在这批偷猎者当中恐怕没什么地位。甚至我觉得,陈辉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因为这些人看我和于福海的眼神,都充斥着溢满的戒备。
“是我找的帮手。”陈辉淡淡地回道。
“我还以为罗老大在下面。”这回说话的是其中最矮的一个人,看身高也就一米六,但眼神却最凶悍,好像是故意露出这种眼神来弥补身高的劣势似得。
听着他的话,我大概猜出来了,这帮人估计是罗玉堂的手下。
一上来就笑呵呵仿佛找到了家的于福海,笑容渐渐消失了,我也明白过来,陈辉的处境并不好,所以他刚才才嘱咐我们不要在偷猎者面前提起这些。
“咱们先走吧。”陈辉道:“翻过这座山,就到地方了。对了。”他忽然转向我跟于福海:“你们是怎么进蝙蝠洞的?”
于福海闷闷地看了我一眼,看来是准备缩起来当孙子了。我问道:“蝙蝠洞?”
“就是这个天坑。”陈辉道:“它叫蝙蝠洞。”
我点了点头,回道:“这座山前面有一个溶洞,我们是从溶洞穿越山体过来的,那有条山涧。”我没有把罗玉堂的事情说出来。
“哦,原来是穿山河。”
“穿山河?”
“就是那条山涧。”
我忍不住问道:“怎么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山名水名?”
陈辉伸手指了一圈漫无边际的山脉,道:“这里的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名字。”
估计是觉得我是个外行,小矮子就问:“带路的,你找的这俩人靠谱吗?”
陈辉没有回头看他,一边走一边道:“靠谱。”
他前进的方向很明确,没多久,我们翻过这座山,就看到了对面山上的巨石,也就是两年前罗玉堂一行人到达的地方。
陈辉没有停留,领着这帮偷猎者径直向那里前进。到达巨石的位置时,已经到了黄昏。
这期间五个偷猎者一句话也没说,对我和于福海也没产生什么兴趣,只是默默地跟着陈辉走。看得出来,他们正为一个明确的目标而专注地行动。
“到了。”陈辉站在巨石上,向四周看了看,随后这五个偷猎者说道:“这就是罗老大所说的地方。”
于福海贱兮兮地问道:“它是不是也有个名字?”
没成想,陈辉还真就说出来个名字:“望乡台。”
看着陈辉一本正经的神色,我开始有点怀疑这家伙在信口胡诌。
小矮子又问道:“罗老大呢?他什么时候来?”
陈辉摇着头说道:“我不清楚。”
一听到他这么说,这五个偷猎者全都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矮个子点了根烟,陈辉又道:“我们去找点干柴。”
矮个子又问:“找干柴干什么?”
“如果你们罗老大在附近,就会看到。”
我知道,陈辉是在给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于是就和于福海跟上陈辉。
走得远了,陈辉回头看了一眼,五个偷猎者的身影早已被茂盛的森林所淹没——应该说,是我们被淹没了。
我问道:“你就不怕罗玉堂真的看到狼烟找过来?”虽然我知道罗玉堂不可能看到,可陈辉不知道,直到现在,我还是有点搞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陈辉处境不妙吧,但偷猎者显然没有监视他,说他们是一伙的吧,又没必要写一封信来暗地里警告我。
陈辉道:“他看出那封信的秘密了吗?”
“没有,我直接就跑了,之后也没和罗玉堂遭遇。”
“既然这样,我们怎么说都可以,罗玉堂想要的只有它。”陈辉道:“他有没有去追踪你?”
“没有,他拿走了我一根钓鱼竿。”
陈辉忽然冷笑了一声:“也就是说,他猜到了你会拿着保险箱来找我。”他的口气带着一种狂野的鄙视,忽然间让我觉得很陌生。他是真的变了,并不是我以为,而是客观事实上的变了一个人。
于福海忽然道:“没追踪?我感觉他要杀死我们啊。”
“具体说说。”
于福海屁颠屁颠地跑到我们之间,把这几天的经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陈辉一边听一边频繁点头,当提到罗玉堂的人皮时,他只是顿了顿,看样子虽然吃惊,却没有到不敢相信的地步。
“最后,张庸这个狗娘养的把我们支走,自己下去了,现在是生是死,我们完全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陈辉叹息一声。
这时候我已经捡了不少干柴,听于福海唠叨完,我再也忍不住了,就问道:“该你了,小白脸。”
陈辉指了指自己的脸,回道:“我已经不是小白脸了。”
“别他妈说废话!”我啐了一口,一屁股坐在干柴上,道:“你得给我一个交代了。”
陈辉点了点头,蹲下来抚摸着保险箱,幽幽地说道:“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偷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