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辉彻底消失在深沉阴暗的湖泊里。我被于福海拖上岸，再也无可奈何，甚至连湖泊里的异形生物都没有在意，就那么坐在岸边，手里抱着老杨的人头，两条腿泡在水里，呆呆地看着陈辉消失的地方。

他恐怕回不来了，就跟老杨一样。一个人类，是不可能战胜罗玉堂的。

“带路的呢？！”岸上传来王汉的怒吼，我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眼角几乎撑裂的眼睛。

于福海还喘着粗气，搂住我的脖子，就像拖死猪一样把我拖上岸，“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疯子！”

我低下头，把老杨的人头放在地上，让他的脸朝着王汉。王汉的眼睛变得通红，脸上的肌肉像痉挛一样颤抖着，但却紧闭着嘴唇，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大脑里也一片空白。

“这下好了？人没救回来，又搭进去一个！”于福海似乎还觉得骂我不解气，照着我的后背踢了一脚，“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王汉终于张开了口，声音像是充满仇恨的恶鬼一样：“带路的也死了？”比哭还要难听。

于福海吼道：“他还能活着就见鬼了！”

“他没死。”我道：“他还没死。”

我抬着头看着于福海瞪得溜圆的眼睛，道：“他去追罗玉堂了。”在我最后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明显是在跟我告别，恐怕还是一场永别。但至少那个时候他没死，“罗玉堂跑了。”

于福海“唉”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是现在没死。水里不光有罗玉堂，还有异形生物呢！”

王汉蹲下身子，注视着老杨的人头。吴阑珊也在这时跑了过来。

“刚刚那个人是谁？”她向湖里张望，王汉就道：“罗玉堂。”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吴阑珊，还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不是，我是问另一个，不是还有一个……”

“咱们现在就走。”王汉打断了吴阑珊的话，伸出双手，捧起老杨的人头，“现在就走。”

他愤怒，却没有说要杀了罗玉堂，这反倒让我血气全涌进了脑袋里，差点脑溢血当场横死。我吼道：“罗玉堂杀了老杨！小白脸还在……”

“你之前说过。”王汉扔掉手中的枪，又捡起地上的另一把枪，那是老杨的枪，里面应该还有且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他把老杨的人头夹在腋下，接着说道：“斗不过罗玉堂，咱们坐木筏走。”

我忽然间无言以对。没错，这话是我说的，而且一开始，就是我提议尽快离开这里，但陈辉阻止了我们。说不定，陈辉就在等待这一刻，和罗玉堂相遇的这一刻。

可是现在，我忽然不想走了，我承认我幼稚，冲动，不像王汉这么理性而果决，该上的时候毫不犹豫，该放手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可我还是那句话，我要走，就得带上我的东西，我不想人走了，灵魂丢在了这。

王汉又道：“男人不该出尔反尔。”

“男人也不该见死不救！”我明知道，王汉没有跳进水里拯救老杨是最正确的做法，可是怒火攻心之下，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这恐怕很伤人，可王汉还是没有愤怒——和我一样，找一个借口来掩饰自己的无能。说到底，一个人的愤怒大多来源于无能为力。

手电筒的光束把王汉的侧脸照得阴晴不定，他眯起了眼睛：“咱们谁都当不成英雄。”

“别吵了！”吴阑珊歇斯底里地吼道：“别吵了！别吵了！”吼着吼着，她就哭了出来。

王汉指着吴阑珊问道：“她就是吴阑珊？”

吴阑珊把手电筒丢在了地上，抱着头蹲下来，抓着自己的头发边哭边喊：“别吵了！别吵了！”

哭喊声听得我心底发凉。我弯下腰，捡起手电筒看了看，确认了这是我的手电筒。在蝙蝠洞里张庸追罗玉堂而去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打火机，而我的手电筒被他拿走了。

“别哭了，吴阑珊！”于福海把吴阑珊拎起来，摇晃着她的肩膀问道：“小哥呢？就是张庸，老家伙真的死了？”

“别吵了！别吵了……”她终于止住了哭声：“他、他死了。”

“怎么死的？”

“狼、有狼。”

我拿着手电筒照着她的脸，看她的眼神，已经崩溃了似得，“狼把我们包围了，他让我一个人跑，让我找……找秦向阳……他说秦向阳拿了他的打火机。”

这打火机还真他妈贵。

“又他妈是这个剧情？”于福海的声音令人感到绝望，“什么时候的事？”

“天刚黑的时候。”

于福海松开吴阑珊，摇晃着往后退了两步，“他还能跑掉的是吧？上次他就跑了。”

“跑不掉、跑不掉……”说着说着，吴阑珊又哭了起来。

听着她的哭声，我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个人崩溃已经够可怕的了，再有人崩溃的话，就会产生连锁反应，到最后我们一个人都活不成。我问道：“还有多少狼？”

吴阑珊摇着头，头发被甩起来跟个疯子一样：“我不知道。”

我又向湖里看了一眼，湖泊已经恢复了平静，连一点波浪都没有。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兜里摸打火机，没摸到，打火机被罗玉堂带走了。想着张庸的脸，我问道：“吴阑珊，张庸到底是不是异形生物？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走？”

吴阑珊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又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想带你离开这的人穿越伏流死了，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张庸？”

如果她当时没有跟张庸走……我摇了摇头，无论她跟不跟张庸走，结果都一样，而且可能更凄惨。在天坑里这些天，罗玉堂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张庸身上，我们才能活这么长时间。

王汉说得对，我们斗不过罗玉堂，就得离开这，尽管我很不甘心。

“不、不是。”吴阑珊的眼睛还用力的瞪着，似乎想反驳什么，可还没等说一句完整的话，就被王汉打断了。

王汉把老杨的人头往他旁边的于福海身上一扔，吓得吴阑珊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在于福海接住老杨的人头那一瞬间，王汉就端起了枪，指向吴阑珊身后，我跟着把手电筒照过去，就看见森林里悄悄地走出来一只狼。

在这只狼的身后，还有两个移动的阴影，在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我们。

吴阑珊吓得退到了我们中间：“又、又来了……”

说不定我们根本走不了，这个天坑就是我们万劫不复的葬身之地。

这些狼显然是吴阑珊引来的，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接下了。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枪里还有一发子弹，最后一发。”王汉声音依然镇定，“我能确保打死一个，剩下的，能把我们吃干抹净。”

“就三只狼，我们说不定还可以……”于福海的话刚说到一半，那三只狼后面，又出现了好几个匍匐着前进的黑影，一看就知道不止剩下三只狼。

张庸没拦住它们，说明张庸活下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他就算能创造奇迹，也不可能每一次都会创造奇迹。

“跑吧。”于福海说道。

“狼奔跑的速度远远超过我们。”王汉道：“我们顶多还能活一百米的距离。”

我忽然想笑，心不在焉地想着啥时候“活多久”是需要用距离衡量而不是时间了？

那些狼一点点靠近，仿佛比以往更加的谨慎了，但依然充满了令人绝望的气魄。我们被它们一步步地逼到了岸边，再往后踩一脚，就能踩进湖里。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我们能逃脱这批狼的捕杀。”王汉紧接着又道：”但一样很危险。”

于福海道：“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危不危险的，有危险总比没命好！”

“许志扬……”我转身看了眼身后的湖泊，一下子就明白了王汉的意思，就指着湖泊道：“跳湖，从湖里走。”许志扬当初就是遭到了狼群的捕杀，跳进湖里生还了下来。尽管最后还是被王汉一枪子儿干掉了。

于福海道：“你他妈不要命了！”

“你到底是要命还是不要命？”

于福海老脸上的肉一横：“我可得提醒你们，湖里面有异形生物，咱小老弟和我就算了，你们两个，多半好不了。”

王汉道：“我们两个的死活，就看你们两个的了。”

异形生物吸食脑髓也需要时间，就算被袭击，只要我和于福海能及时帮他们剥离掉异形生物，就都有的救。想到这，我没再犹豫，拉着吴阑珊的手道：“下水！”

用力把她甩进了水里。

只听“噗通”一声，吴阑珊跌进湖里，于福海抱着老杨的人头立刻跟了上去，在那些狼有所动作之前，我跟王汉也跳进了水里。当温热的湖水淹没了我时，我竟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心里有一种一直沉到湖底的冲动，仿佛，那里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