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占金回来了,这个消息第二天一早桃花村的人就差不多全知道了。
冬天是一年中最清闲的季节,早上,吃饱喝足的人们像是约好了一样都陆续来到村子中央的小卖店门口,张家长李家短的说些闲话,今天的话题无疑是关于郭占金的。
“听说郭占金回来了。”
“你们说朱贵还找他不了。”一个人眼角瞅着朱贵,趴在另一个人的耳朵上悄悄的问。
“公家都出面解决了,还找甚了,再说了,都一年多了,他又没事儿。”
“听说煤窑爆炸了,差点儿死了,也就光棍人敢去那种地方,咱们可舍不得老婆孩子。”
“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看人家展油活水的挣上钱了,看你那个球像。”
一个人用手指着缓缓离去的朱贵说:“你们看朱贵听说郭占金回来了,吓得腿软的越发罗圈儿了。”
“打怕了,比耗子见了猫都害怕。”
“这叫一物降一物,朱来福再厉害你也得怕不要命的光棍人。”
……。
闲话交流的差不多的时候,大家才陆续的解散回家干那些永远都干不完的家务,这就是庄户人家的日常。在他们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的日子里,他们总是希望每天都能有个新鲜的话题,为此,他们乐此不疲的互相咬着耳根子交流着他们的心得。
自然,梅香再次成了桃花村的人们窃窃私语的话题
梅香这几天很忙,母亲病了,她每天早上起来,安顿好孩子,就回李家村伺候母亲,到傍晚才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
这天,1982年的新历年刚过,正是数九寒天的季节,早上天阴沉沉的,想要下雪的样子,梅香出门看看天,又折回来说:“今天要是雪下的大,我就不回来了,你照顾好孩子,做不了饭就去奶奶家凑合一天,我明天晚上再回来。”
“嗯。”朱贵眼也没睁,继续蒙着头睡觉。
梅香刚走,突然,他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梅香怎么会说不回来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过不回家的时候,会是因为郭占金吗。
郭占金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魅,再次出现在朱贵平静的生活里,当听说郭占金回来的时候,他就突然觉得胯下再次隐隐作痛起来,两条腿也在不由自主的哆嗦,他努力的给自己打气,为什么要怕他,郭占金再厉害他也得讲理,我不去招惹他,他还能欺负到家里来。
可是,今天一向都放心不下孩子的梅香,却说她有可能晚上不回来了。
朱贵急忙起身,当他穿好厚厚的棉衣追出来的时候,梅香早已经走下东坡,看不见人影儿了。他懊恼不已的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却在拐弯处正好碰上了从家里出来正要去姥爷家的郭占金。
“朱贵,这么早,干啥呢?”郭占金总觉得对朱贵不起,既然碰上了,他于是主动打了个招呼。
“没干甚,出来溜达溜达。”朱贵显然是在扯谎,却连头也没抬的继续往前走。郭占金本来想着和他缓和一下关系,一看那个样儿心里就来气:“哎,看你那个球相,这么冷的天气,溜达你妈个头了。”
朱贵像没听见一样迈着小碎步匆匆走了。
郭占金站在冷风嗖嗖,寒气刺骨的街上,望着那个穿的鼓鼓囊囊的罗圈腿,活脱脱就像个乌龟,他冷冷的朝朱贵的背影送去了奸邪的一笑。
经过一凡打听,他终于知道,近来梅香每天都来回于桃花村和李家村之间伺候生病的母亲,于是,他决定见梅香。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是那种碎碎的清雪,但是风特别强劲,那一点清雪在半空中就被强劲的西北风裹夹着呼呼的远去了。梅香伺候母亲吃过了下午的药,母亲的病好多了,也因为惦记着家里,天气也不好,她安顿好母亲就顶着呼呼的白毛风往家走。
风夹杂着雪花刮得正紧,一路上白毛风不住的从脚底刮过,梅香顶着风,细碎的雪花打再脸上向刀子割的一样痛,梅香睁不开眼睛,她低着头,头上裹着厚厚的围巾,两只眼睛只瞅着脚底的路面上不时的一溜一溜的白色的雪浪呼啸而过,只留下光秃秃的冰冻的地面,干净的像被舔过了一样。
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路,梅香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梅香吓了一跳,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抬头一看,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狂跳不止。
她吓坏了。
郭占金用他厚厚的羊皮袄,裹着娇小的梅香不由分说就往老桃树下带,梅香跌跌撞撞的被郭占金推着一路向前,直到他们躲在老桃树粗壮的树干之后,才松开梅香,但仍然用他的羊皮袄为梅香挡着呼啸而过的白毛风。
他看着梅香冻得发红的脸上一条条清晰的皴裂,灰白的嘴唇上一层干皱的死皮,心不由得有些难过。
曾经是一个那么清秀的姑娘,她究竟是过着咋样的日子,才使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变得像五十岁一样粗糙。
他苦笑了一下,说:“梅香,对不起,我没办法,还是想见你。”
“别说了,再说个啥也没用了,我都已经两个孩子了。”梅香低下头,望着光秃秃的地面上出溜出溜的风雪,不再说话。
“梅香,你太辛苦了,看你的脸,你的手皴的。”郭占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盒雪花膏递到梅香的手里“拿着,给你买的,不值钱,搽脸用。”
“也有了,一忙就忘了搽了。”梅香未加思索接过那盒雪花膏,打开,一股扑鼻的香味飘过,梅香的心随着那飘香的雪花膏慢慢的激动起来。她抬眼看了一下郭占金,不由得觉得脸上燥热起来,她努力的摇摇头,提醒自己,想什么呢?瞎想什么呢,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等着吃饭呢。
郭占金伸手抹了一点雪花膏说:“来,我给你搽上,看你的脸皴的。”
梅香闭上眼睛,心突突直跳,这样做对吗,我为什么不逃走呢,可是脚底下好像有专门吸人的磁铁,实在是挪不动了。
郭占金用羊皮袄将梅香裹进了怀里,西北风裹着雪花呼呼的刮着,细碎的雪花噼噼啪啪的敲打着冻得发硬的皮子,老桃树的枝干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时而紧,时而慢,时而尖细,时而浑厚,宛如他们在共同演奏一首凄美的乐曲,诉说着一个在寒冷的冬天里依然有温度的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梅香依然每天往来于李家村与桃花村只间,却没再看见过郭占金。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觉得微微的有些失落。
郭占金在帮家里卖猪呢。
占金妈养了一头猪,本来想等下一年稍微在大一些再卖,可一是因为家里喂的也实在是不多了,二是因为占金回来了,柱子背地里叨叨了他大姐好几次,说想给占金介绍个对象,让她准备好钱。而且还听说国家为了增加农民的收入,这几天又提高了生猪的收购价格。
这才让占金拉上猪到供销社去卖猪。
可是,一向节俭的母亲喂猪也舍不得,猪苗条的人家死活看不上眼,跑了两天才算以最低等级的标准卖出去了。
占金卖猪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妈,以后给猪也喂的好点儿,有膘才能买上好价钱呢,哎呀,卖个猪比背煤还难呢,要不是你没喂的,真想给你拉回来。”
“那是没喂的,是懒得不想喂了。”继父闭着眼睛窝在炕头上打盹儿。
母亲没做声,也没想理他,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