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达成听到赵青成问，却摇头苦笑。说道，她那皮球那里要我姨妈帮她，我一回到县里，她自己伸手就把它弄了。他妈的，她自己往里填了两件衣服，那用得我姨妈吗？

赵青成大笑不已。眼泪都笑出来了。什么叫歪打正着，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歪打正着啊。

但让赵青成对邝达成心存好感的是，邝达成虽然被那假皮球坑得很惨，后来却仍然兑现了诺言，娶她做了老婆。因此，赵青成一直认为邝达成是一个忠义的男人，把他调到机关后，一路提携。

而邝达成也鞍前马后，忠心耿耿。虽然他文化不高，也没有什么业务专长。但他能吃苦耐劳，事无巨细。也因此终于坐了副总经理的位子。虽然分管三产排名最后，但几位副总私下里对他还是客客气气。因为在大家的眼里，他有赵青成宠臣之嫌。

按理，赵强的事交给他来办最为恰当。赵强能当上这个采购经营公司的经理，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是他出于感谢赵青成而一再委与重用，直至说服赵青成，让他独挡一面。

但是，另一件事，却让赵青成对邝达成另有看法。

那天是刚刚从宁老头手里拿到国家发改委的股份制改制批文，多年的奔波终于水滴石穿。这是一个重要的阶梯，也是实现上市最重要的一步。

那天大家都喝醉了，就连周华青这样滴酒不沾的人也频频举杯，自己首先把自己放倒。赵青成是海量，也架不住那天的阵势，大醉不省。等到赵青成一觉醒来，却是身在邝达成的车上。赵青成奇怪了，你居然没醉？

邝达成说，我没喝多少。

邝达成的话赵青成不信，因为赵青成亲眼看到他也喝了不少。这让赵青成心里有个疑问，相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荣辱与共，我居然连他多大酒量都不知道。那么，这个人的深浅我又能知道多少呢？

当然，这只是当时的想法，事后也并没有太当回事。可那天周总向他说起赵强的事之后，周总说了这么一句，采购经销公司的事，邝副总应该是完全清楚的，他应该早和你说，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漏子。

正是当时听了周华青的这句话，赵青成心里一动，不由得想起了邝达成的酒量。我连他多大酒量都不知道，而却要他让对我的根底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赵青成这才下了决心。采购经销公司，由周华青前去清盘。

和周华青说完了这件事，赵青成想起另一个关于邝达成的故事。厂里人叫邝达成不叫“邝总”，而叫“广总。”据说，就是厂子弟学校的老师，在教学生用拼音识这个字的时候，也是这样教的：

kuang，广总的kuang。

只有周华青从来不叫他广总，也不叫他邝总，周华青只称呼他邝副，或者邝副总，再或者邝副总经理。

想到这里，赵青成态度又变得坚定起来，他看了赵强一眼，“不能让邝副去接手。经营部必须清盘。”清盘就意味着只能总公司负责接手，而不是邝达成的三产办。这也意味全部账面都必须过周华青的关。

赵强知道他已无力回天，反而汗也不出了，说话也不结巴了：“爸，那要带害你的。爸，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再带害你，不能败坏你的名声，我做的事我一个人承担。我这就回去，把账本一把火烧了，我去做牢。”

赵青成知道儿子并不是说说而已，让他回去，他真做得出来。大马塘混的那些年，他别的本事没学到，点把火的本事则是根本用不着学。想想那些年，自己也顾不上他，心念一动，到底被儿子打动了，叹了口气，“你去做牢，我赵青成的日子就轻松了，名声就好了?”

赵强说着看看爸爸，“爸，我对不起你，我能做的，就只能这样。”

赵青成把赵强拉到沙发上坐下：“你也知道了，你经营公司的问题瞒不过周华青的眼睛。老实说，这就是他的意见。”

赵强不好说周华青什么，只好借用别人的话，“怪不得公司的人都说，天安表面是你的老总，当家的是周华青。”

赵青成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儿子，你还嫩啊，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赵青成居然还笑得起来，这回，轮到赵强摇头了。

在赵青成眼里，用人只用两种人，一种是有本事，第二种是听话。邝达成算不上有本事，自然只能是第二种。没本事而又不听话的人，没有人会去用。那按理来说，有本事而又听话的人肯定是最好用的人了。

但赵青成不这样看，那样的人反而很危险。有本事的人他用不着听话，他凭本事吃饭，不用看别人眼色。这样的人，才不失做人的本分。周华青就是这样的人。

在整个公司里，周华青虽然口碑好，但在公司高层，他却没有什么人缘。他既不喝酒，也不吸烟，不上牌桌，更不去歌厅。和人的来往就只限于工作的关系。这个德行啊，还真让人亲不了，近不得。剩下的，就只能是敬而远之了。

可这是什么时代了？你就是个火星人吧，可你现在是在地球生存？你也得有点地球人的人味吧。公司上上下下你得打点吧？老总副总们总得有点自己的人情范围吧？可什么一到你这里，就被卡住了。就连赵青成也好几次碰一鼻子灰，更不用说同级的人下面的人了。

大家从无意，渐渐到有意排斥他，给他穿小鞋。有一次会上，一个副总当着大家的面把一份环评报告往他面前一甩，直截了当地说，“这份报告走了三个月，我走不下去了，你本事大，你靠本事吃饭，你去走。”

周华青说，“走这些报告批文，是你的本职，怎么要我去走。”

那位副总说：“这是人家要求的条件，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因为就在会上，赵青成不得不当面问了问情况。平常，这样的事，副总们通常会私下和赵青成说，再由赵青成私下和周华青沟通。

情况是这样的，环保局要求的是，评估必须由市里的中水公司来做，而中水提出的评估价格比一直为公天安做评估的那家公司高出百分之十五。

这百分之十五就在周华青这里卡住了。而周华青这样做，不仅是天安的制度要求，也符合上级主管部门所规定。

这位副总一挑头，整个会就开不下去了，大家都往倒苦水，你有这事，他有那事，矛头都指向周华青。

后来赵青成和周华青都知道了，那天那个会，大家瞒着赵青成和周华青，事先碰了头，是有备而来。可以说，那就是一个阴谋。目的是逼周华青滚蛋，就是不滚蛋，你也乖乖夹起尾巴做人。老子们这些年来，跟随赵总打下天安的江山，开创了这样的局面，却随时还要在你这里受气。

周华青知道以后，果然向赵青成提出辞呈。当然，赵青成没让周华青走，他对周华青说，“都说水至清而无鱼，这个道理你是懂的。老实说，大家都不是至清之人，我也不是至清之人，我呢，往好处说，三分浊，七分清。你觉得怎么样？”

周华青说：“与其它我所知道的老总相比，你至少算是二分浊，分清吧。”

赵青成问：“那在你看来，还有没有比我清的老总？”

周华青摇了摇头，“我不会说谎，老实说，没有。或者有，但我不知道是谁。”

赵青成说：“照你这么说，我要我这里都呆不下去了。你去那些七分清，或者六分清，再或者清浊对半的公司，你能呆得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