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更像个厂长，其实也意味着担更多的责，吃更多的苦头。何明志的苦日子也是从当上厂长开始的。

厂里的第一批老工人开始退休，没退休的病痛也多了起来，新招进来的工人没有谁安心在厂里干一辈子，技术好一点的自己去开了服装店，留下来的人又不成器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何明志也曾搞过点小改小革，无非是计件工资啦，优化组合啦什么的。搞计件工资老的不干，我们年轻的时候怎么不搞，现在，眼花了，手脚也不灵活了，当然做不过年轻的了，你现在才来这一套。我们当年叫加班就加班，拼着命干活，谁也没多拿过一分钱，都白贡献了?

优化组合更是老的反对，小的也不同意。

老的说，何厂长，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现在，你要把我优化下去，我没得饭吃是不是来你家吃。

小的说，优化个什么呀，优化下来我们不就又要待业了吗?那时候还不叫失业，说失业了上级可不能答应。上级把他们安排到服装厂，就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

何明志明白了，老厂长所以不当厂长，还是比他高明啊。

改革改不下去，工厂还走老路，可这路是一天比一天难走了。你顺着青云厂走一圈你就知道了。青云厂沿街的房早几年就改成了门面，成了服装一条街，可所有的服装店里挂着的都是从外地进来的时装。从头到尾，你找不出一件青云厂生产的服装。

这几年城市建设很快，青云厂四周都盖起了高楼。不少房地产商把眼光投向青云服装厂。但何明志一口咬定，要买地就得连人也一同买下。不然，钱花光了我厂里老老少少两百来号工人怎么办。人家来厂里搞调查，光看看厂里的花名册就吓跑了，我花钱买地花在明处可要养着你那么多的人就是个无底洞。

几个月前天安也找到了何明志，提出合资兴建商住大厦。天安提出的条件最好，董事长由天安出任，总经理由青云服装厂出任。青云服装厂的病退休老工人由青云所占股份的分红负担退休工资，在职职工由合资后的股份公司招聘使用，和其它公司人员享受同样待遇。

大楼一至五层为商用，五至七层为办公用。七层以上为住宅，原来住在青云厂的职工可以全部返迁。这个提议是最好的一个，何明志心动了，他觉得可以接受。

但这时二轻公司打了招呼，提出必须由青云服装厂控股，土地折价入股不够控股就再找一家公司，三家合资。不然，失去了控股权，以后什么都由天安说了算，青云厂一百来号老小的饭碗掌在人家手里，人家什么时候想砸就能把你砸了。

什么叫招聘使用，你何跛子知道吗?一纸合同，和临时工没什么两样。什么叫总经理由青云出任？控股权在人家手里，想用你就用不想用你你就滚蛋。

何明志如梦初醒，态度一下子强硬起来，谈得好好的事就这样被耽搁下来。本来，控不控股，当不当未来青云商厦的老总何明志不是太关心，老实说，他不算一个好厂长，但他是一个好人，他最关心一件事，他是全厂工人选出来的，厂里的工人不能在他手里没了饭碗。

而局里显然有些误解，认为他是还没戴上总经理头衔，就被总经理三个字弄晕了头。

这一段时间，天安没有了半点音讯。何明志到底是初出茅庐，心里着急，正好那天港龙公司来的那两个人走时给他留了电话和地址。他一看名片，港龙房地产开发公司。局里不是给他出主意，让他找第三方投资方吗？开口就是几百套高裆服装的公司，肯定有一流的大公司啊。就算服装做不成，但说不定无意插柳柳成荫，这样一想，他主动找上门来。

封子修在何明志的一再坚持下，吃饭前二进青云服装厂。果然是一块好地啊，整个厂里就只一幢都五六十年代的红砖平房，就生产车间是个二层楼。其它都是平房。连上厂房，仓库，职工宿舍，空地，面积确实不小。

而且随着城市建设的扩张，原来只是东面临街，现在南面也已经被打通了，现在是两面临街。

封子修是做房地产的，虽然只是个皮包公司，但见识不少，自然眼就看出了青云厂的潜在价值。

而且按市里的规划，打通北面的街道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到时候，就是三面临街。现在，东南两面临街的两排平房略做装修，改成了门面房，租给了外地人做服装生意。青云厂这几年，还能给职工发一点生活费，主要靠的就是这两排门面房的租金收入。

这样的厂子，以土地折价入股算下来工厂的折旧费就很低，天安能省下不少钱。

封子修在建筑行业混了多年，表面上是随便走走看看，脚下却在暗暗丈量，走过一遍，心里就有了大概。

言谈中，封子修又发现何明志很在意职工眼前能得到的好处，比如职工能不能完全回迁啊，比如在职职工的安置啊，对于是否由青云控股，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而前面何明志谈到几个事情，封子修知道，那是赵青成原来就开出的价码。

青云服装厂是独立的法人单位，土地使用权也并不属于二轻公司，如果可以抛开二轻公司，完全和何明志单独做成这笔生意，天安还能占到不少的便宜。

看看土里土气的何跛子，心里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得意，守着这么风生水起的宝地，而你他妈却天生一副鳖样，何愁不被人拿去煲汤喝。

但很快，封子修又犯糊涂了。无论他好说歹说，何声明就是不愿意去吃一顿饭。现在的事，还有什么事不是在饭桌上才能谈得好的？是何明志城府其实很深故意装出一副鳖样来吗？

直到最后，封子修都有点急眼了，说：“今天的啦，是何厂长你主动上我的门啦，凡主动上我公司的客人，我都得请客人吃一顿饭的啦，这是我的规矩啦，你何厂长啦，不能上了我的门坏我的规矩的啦。我们香港人都讲迷信啦。坏了规矩，生意就不好做的啦。”

何明志眼珠一转，试探着说，“要请也应该我请才对嘛。”

封子修连连摆手，“不行的啦不行的啦，今天是你上我的门的啦。你请我，就是瞧不起我啦。我们有定点的啦，我都不用付钱的啦，我都是签字的啦。”

听了封子修最后这句话，何明志这才吃了定心丸。又坐上了封子修的“奥迪”。

晚饭是在“靖王府”吃的。何明志当了十几年的厂长，在这样豪华的饭店吃饭还是第一次。因为还有事要谈，双方都没有更多的人。港龙这边，封子修只叫了他的秘书和一位业务主管。原港龙的人马现在公司里拿固定工资的只有这两位，秘书是他从大海带出来的一个中学老师，所谓业务主管则是他的小舅子。

他没有叫上林家书，甚至没和林家书通气。一来是他不想让林家书和他争功，二来是他有意这么做，看看赵青成的反映，是不是真像他所说，他封子修是港龙公司真正的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