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修心里得意，但在即将被他煲汤喝的何明志面前，他表现得既大方又亲热，很快就消除了何明志心里的惶恐和不安。

这是他在一个真正的广东老板身边学来的。那位广东老板财大而不气粗，对所有的人都客气而谦恭，颇有点过去有德之人礼贤下士的遗风。在这一点上，他自信，就连赵青成也不如他。

他记得，第一次请赵青成吃饭，赵青成就是气量有余而谦和不足，总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那天还是宁老头出面，赵青成也几乎不给他面子。也是因祸得福，那天斗胆和赵青成比酒，才有了后来的机遇。说实话，在酒桌上，他封子修总能旗开得胜，今天对付何明志，那更是小菜一碟。

封子修心里高兴，要了一瓶五粮液，要和何明志喝个痛快。殊不知何明志滴酒不沾，只要了一瓶饮料。

封子修不干，非要和何明志干一杯，封子修带来的秘书和什么总管口口声声要何厂长给封总一个面子，站在何明志身边的小姐也用鼓励的眼光注视着他。

何明志被逼不过，说，能不能换成葡萄酒。封子修说，何厂长性情雅致，就喝葡萄酒吧，叫小姐换了一瓶“长城”干白。何明志不知道喝葡萄酒雅致，只不过他惟一喝过的酒就是葡萄酒而已。

小姐又给换了酒杯，倒上酒。

封子修说：“酒这个东西，平时我也是不喝的啦。可是和朋友吃饭，不喝一点点不够意思啦。”

封子修说着，举起酒杯站起来：“都是好朋友啦，干杯。”

大家嘴里说着干杯，都把酒干了，只何明志没干。大家都亮了亮杯底，封子修指着何明志的杯子说：“何厂长不给我面子的啦。”大家都站着不肯坐下去，何明志没办法，只好干了。

一口喝干一杯酒，尽管是葡萄酒，但也是何明志生平最了不起的一件事。他觉得像是烧着了的酒精带着火苗被吞进了肚子，然后，又在肚子里燃烧，火苗直往上窜。浑身上下立刻燥热起来。

“好哇好哇。”封子修为他大声喝彩，“何厂长还说不会喝酒的啦。好痛快的啦。”

秘书和总管也说：“何厂长好酒量。”

何明志说：“真，真不会喝酒，今天是第一次。”

封子修不信，“何厂长总是有很多应酬的嘛，不会喝酒，不可以的嘛。”

何明志说：“大家都知道我不喝酒，不劝我酒。”

封子修更显亲热地说：“这说明何厂长是很给我面子的啦。来来来，我干一杯，何厂长喝一小口啦。”

小姐走上前来，先给封子修满上，又走到何明志身旁，捧着酒瓶，微微带笑，征询何明志的意思。

“也给小姐一点面子嘛，这么漂亮的小姐，服务得不好，何先生不满意，老板炒她鱿鱼的啦。”封子修又问小姐，“是不是的啦?”

小姐会意，微笑着点点头，说：“何先生，俗话说，人敬我三分，我敬人一尺，人生有来有往，何先生您也应该回敬主人一杯的。”说着，在何明志酒杯里倒上小半杯。

“倒满。”何明志指指自己的酒杯，“酒满敬人，我何明志借花献佛，这杯酒，我敬封总。祝封总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有一杯酒在肚子里垫底，何明志也有了几分底气，说话也顺畅

起来。

“好!”三个人同时叫道，同时端起酒杯。

“我先干为敬!”何明志豪情勃发，率先干了。

“干。”三个人也都干了。

封子修说：“干了两杯啦，好哇，酒席上有句话，叫做一杯太少，两杯不多，三杯正好的啦。何厂长，是不是再来一杯。”

何明志说：“好一个三杯正好。就再来一杯。”

封子修又说：“三杯正好，也要有个题目嘛。”对秘书和总管说：“你们两位，敬一位不敬一位，不好嘛。我看这样的啦，就敬这位小姐。小姐服务的好哇，你看看，我们何厂长平时不喝酒的啦，今天给了我这么大的面子，是小姐的功劳啦。”

小姐说：“我们有规定，上班时间是不能上桌的，不然，就像封总说的，老板要炒我鱿鱼了。”

封子修大大不满，“你们老板我认识的啦，你去叫他来，他炒你鱿鱼，我炒他鱿鱼。”

小姐不敢违拗，客气道：“封总经理是我们的常客，封总经理叫我喝酒，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为大家倒满酒，另找一个酒杯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敬道：

“封总经理请，何先生请，两位先生请。”

五个人都干了。

吃了几口菜，秘书还要敬何明志，封子修劝道：“不可以的啦，何厂长平时不喝酒，今天很给面子啦。”

何明志喝上劲，欲罢不能，平生哪有今天这么痛快过，虽然当了多年厂长，厂里的老姐妹们平时开口闭口都叫他何跛子，二轻公司的人叫他小何，家里老婆叫他杂种，只有今天在饭桌上，他才体体面面当了一回受人尊敬的何先生。何明志一边叫小姐倒酒，一边找话来说：

“上次，天安公司的老总赵青成请我吃饭，我也没喝一口，今天遇上封总，才是酒逢知己。”

提到赵青成，封子修等三人心里一动，但表面上都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把一杯酒干了。

封子修说道：“赵总经理我见过一次的啦。他有一个工程给了我们港龙，我请他吃过饭，好像也是在这里请的啦。他请你吃饭，面子很大的啦。”

何明志说：“他们天安想和我们合资搞商业中心，他想一手遮天，要由天安控股。”

封子修说：“哪一家控股，不是想控就控的啦，要看投资占的比例，占得多才控股的嘛。不是他天安公司大，你的厂小，就由他来控股的嘛。”

何明志说：“他赵青成就是想凭着天安财大气粗，想占百分之六十的股，我们占百分之四十。”

“这个嘛，他占百分之六十，当然他要控股的啦。不过，你们再追加投资，用不着占百分之六十，只要占百分之五十一，就可以控股的啦。以后，工程方面，何厂长要多多关照啦。”

何明志苦着脸说：“我们就是拿不出钱，这个事才拖下来的。我今天找封总经理，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封总经理的港龙公司愿做第三方的话，我是很想和封总合作的。”何明志说着，又端起酒来，“这回，该我敬封总一杯了。”

封子修将送到口边的酒杯停在空中，做出思考状，沉吟了片刻，说：“何厂长这杯酒我是要考虑考虑的啦。这是很大的事情，港龙公司也是合资公司，作这样大的投资，是要开董事会的。”

何明志说：“我这杯酒，并不是要封总现在就拍板，我把意思说了，封总愿意考虑考虑，就算作意……”

封子修接上说：“意向性口头协议啦。”

何明志连说：“对对对，意向性口头协议。”

封子修说：“口头协议也是个协议啦，我做生意，是很讲信誉的，喝这个酒就不够意思的啦。”说着，让小姐开了一瓶茅台，换上小酒盅，又叫了几个热菜，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