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头两天，何明志带人亲自给刘小青送来了一大堆年货，五颜六色，摆了满满一桌子，这里都放不下了，还有人继续往屋里搬东西，问何明志放哪儿。何明志说，就放地下吧。

刘小青问，“今年是个什么年成，厂子都拆了，哪里来的钱。”

何明志大口大气地说，“这值几个钱呀，比起你的贡献来，算不了什么。”

刘小青问，“我有什么贡献，闲在家里，靠姐妹们养着，拖累了大家这么多年。”

何明志看着刘小青，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刘小青问，知道什么呀?你倒是明白说。何明志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

把合同改了的事说了，合同一改，青云服装厂十几个病退工人的工资和医药费就有了着落。刘小青说，那是你的功劳，与我有什么相干。何明志问刘小青，封子修是你什么人?刘小青觉得好笑，说，还有叫这个名字的人。我还真不知道。何明志又问，那赵青成是你什么人?

刘小青心里就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还是听你说的嘛，是天安公司的大经理。

何明志倒有些糊涂了。说，他妈的这个封子修搞的什么鬼花样。他先提出来，要解决你一个人的安置，我说不行，要么就是大家都解决，要么就是一个也不解决，不然这个工作做不下去。后来他们才同意，是职业病的，工伤的，都一起解决。早晓得就好了，全厂退休工人都整成职业病。

又对刘小青说，我还以为你是他们其中哪一个的亲戚，管他们的，反正是占便宜的事。说着，摇着头一拐一拐就要走。

刘小青叫住他，说，你把这些东西拿走。何明志说，既然拿来了，就算你也占了个便宜。

刘小青就恼了，说，我不占这个便宜，你要是不拿走，我把这些东西摔你身上。

何明志说，刘大姐，你不是让我难看吗。就算你不认识我说的那两个人，也是他们弄错了。错了就错了，错了好啊，反正青云厂是占了大大的便宜。说着，怕刘小青当真把东西摔到自己身上，又一拐一拐跳了出去。

刘小青又好笑又好气，声音追着何明志说，我等会叫人摔到你门上去。

正说着，萧潇母女，师仪父子来了，萧敏问刘小青，要摔什么东西我去摔。

刘小青一指地下，说，就摔这些。师昆说，我也帮你摔。说着，当真捡起两样来就要摔。

萧敏说，你当真要摔呀。师昆说，你说要摔的呀，我是帮你。萧敏说，那还有两个人没说要摔呀。师昆问，哪两个，萧敏说，你爸爸和我妈妈呀。师昆问，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吗?萧敏说，那与我什么关系呀。

两个人还在说着，萧潇早笑得弯下腰去了。对师仪道：

“你当真是有子如父啊。”

师仪说：“我哪有这么呆，他小时候就有些呆，你跟他说什么，他就拿一双眼睛看着你，看得你心里发毛。我还想，这孩子智力上是不是有点问题。但是你拿本书给他呢，他可以一动不动看上几个小时，连尿尿都不知道。上学后，成绩倒是好，就是不说话，有时候一天不说一句话。我和他妈着急呀，就想方设法和他说话，可是你和他说什么，他要么摇头，要么点头，就是不说话。”

萧敏说：“他还不说话，插巴死了，都快成废话篓了。”

师仪说：“怪得很，到了上初中，和小林同学以后，话突然就多起来，好像要弥补以前话说得少了。你说一，他要说二三四五六。以前是急死人，后来是烦死人。以前大家叫他书虫，他话一多，大家就又叫他……屁虫了。还是像以前好。”

在刘小青面前，师仪从来不说师昆半句好话。

以前，师昆也任由他说，知道季雨林没考上高中，爸爸欠着季家的债。可现在是当着萧敏的面，爸爸还是不给一点面子，那实在是有点不识相。

于是师昆说：“什么叫还是以前好，一说什么，就是以前如何如何，大家都说现在好，只有你，以前猪肉才多少钱一斤呀，鸡蛋才几分钱一个呀。”

师仪说：“我说的是事实，不信，你问问刘阿姨萧阿姨。”

师昆说：“我并非不信，我是说人应该往前看，不要一开口就是以前，为什么不说说现在，不说说以后。社会在发展，人也应该有所进步，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外号，就叫过去时。”

师仪说：“谁取的?”

师昆躲开了爸爸的眼睛，“是……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师仪说：“过去时不准确，过去时是不可改变，而我现在好多习惯都变了。”

师昆说：“请举例说明。”

师仪说：“仅举一例，比如说我过去一直用手帕，而现在已经改用餐巾纸了。”

师昆笑了起来，“噢，那还是礼部好。”

师仪问：“什么礼部?”

师昆说：“礼部尚书的礼部。”

师仪想了想，击掌叫道，“这个外号有点意思，礼部专管司仪，师仪就是礼部。”

师昆说：“原来是叫礼部侍郎，简称礼部。”

师仪说：“这样的外号，谅你也取不出来。”

师昆听到爸爸叫好，多少有点沮丧：“我当然取不出来，是季雨林取的。”

师仪问：“那么过去时，就是阁下你给我取的了。”

师昆说：“不好意思，爸，你别称我阁下什么的。”

师仪骂道：“混蛋，你竟敢给你老子取外号，还不好意思?”说着，举手要打师昆，手抬起来，看了看四周，觉得打下去有些不伦不类，抬脚踢了师昆一脚。

师昆本能地闪过师仪的手，却没能闪过老爸的一脚，躲到了刘小青的轮椅后面。嘴里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一屋的人笑得打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