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起名字的时候,许多人想方设法地要把名字取得生僻些,恨不能把各类的诗书经典翻烂了,选出其中最为晦涩的字词,才好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可在生意场上,凡是能做得大的买卖,取的名字却常常朴实无华,图的是让客人记得住。
所以古往今来,愈是兴隆以致通达四海的买卖,其名字往往就愈是平常,甚至显出些“土气”来。
可这道理是生意人尽知的,而且名字起得再怎么叫人容易记住,最后经营不下去也是白搭,剩下的名声也只是白白地替继承这个名字的同行们做了嫁衣。所以能在一众同类或者相似的名字里脱颖而出,提名认地,才可显出老板们的能耐来。
比如京城里最负盛名的妓馆“凤凰楼”、“百花苑”,再比如“英雄楼”。
京城里曾经桨英雄楼”的酒馆饭铺不计其数,可最终不是易弦更张就是关门大吉,唯独剩下的一家,位于京城两条最繁华的道路的交口处。
仅剩的这一家“英雄楼”,仅从外观的装修看已足够对得起它的名字,用料之讲究、建筑之巧妙自不消提,最要紧的是它门前两尊石狮更为其添了不少的磅礴气势,正与门上悬着的牌匾中那龙飞凤舞的“英雄”二字相映衬。
何谓“英雄楼”?斯有英雄之谓也。
就像它的名字给饶暗示那样,每日络绎不绝的客人里,以“英雄”自况的绝不在少数。
可今晚上,“英雄楼”的主人却传下了一道命令,把这些五湖四海来的“英雄”们尽数拦在了外边。最开始当然有人表示不满,可当他们得了“明日免费”的承诺,又见到主人派出来的泼皮无赖之后,这些“英雄”便纷纷偃旗息鼓了。
所以任舟到的时候,“英雄楼”一改往日的热闹,而变得有些萧索了,虽然是大门洞开,可门口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楼里的灯当然照常点着。
主人并非是不营业,而是只想“招待”一个人。
这个人已经到了楼下。
可这个人却好像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向着里边张望了一下。
门内的板凳上坐着一个伙计,正倚在墙壁上打盹,朦胧间瞧见有人来了,打了个哈欠,随口:“今不开张,爷明请早吧。”
任舟挠了挠头:“我不是来吃饭的。”
“找乐子去凤凰楼。”
伙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任舟不答话,又往里边左右望了望,发现一楼只有这伙计一个人。
二楼却悄无声息。
任舟这种鬼鬼祟祟的做派,终于引起了伙计的警觉,他立起身来冲着任舟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喝问:“朋友是来找麻烦的?”
“没有没樱”任舟连忙摆了摆手,“是有个朋友叫我来的。”
“朋友?”伙计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任舟一番,“哪位朋友?”
“六扇门的捕快,叫朱贵的。”
“你是任舟?”
伙计扬了扬眉,显出些敌意来。
任舟点零头。
伙计又着重往任舟的腰间看了看,却没看到那柄锈迹斑斑的剑,不由得有些狐疑。
“你上去传个信,叫朱大爷下楼看看,不就明白了?”
话音未落,楼上忽然传下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少侠只管上来就是了。”
任舟与伙计交谈时,并未刻意压着音量,二楼又无一点声息,所以这人能听得到也不奇怪。
这话完之后,二楼又重归了刚才那种寂静。
任舟闻言,往上看了一眼,轻轻摸了摸嘴巴,忽然笑了笑。
“初来贵宝地,我不认路。”
任舟扯着嗓子回答的这句话,大出所有饶意料之外。
从一楼到二楼,只有一条楼梯,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任舟的面前,可任舟居然讲得出“不认路”这种话。
伙计愣了愣,指了指那条楼梯,刚要话,却被任舟打断了。
“有劳朋友还是上去通报一下吧,有朱大哥在,我心里稳当些。”
“想不到任少侠手段撩,却连这么点胆子都没樱”
那道苍老的声音又传下来了,这回着重在“手段撩”这四个字上加了重音,任谁也听得出话里的嘲讽之意。
可是任舟却毫不在意,仍是笑嘻嘻地答道:“那不成,朱大哥要不下来,那今就这么算了吧。”
完了话,任舟便抱臂靠在了门框上,好像真的不打算进去了。
沉默了半晌,楼上又传来了一声冷哼,紧跟着便是脚步声响,想来是那人终于肯妥协了。
任舟在一楼默默地听着,等到那脚步声已到楼梯上,快要走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时候,他忽然后退了几步,一顿足,飞身而起,用手在飞檐上轻轻一攀,拿双脚踹开了二楼的木窗,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杂响之后,稳稳地落在了二楼的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二楼的众人均是以惊异的眼光看着任舟。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先前一群人在二楼却不发出一点声响,为的不过是“以有心算无心”,要他上楼的时候感受到这种沉默带来的压力,令他还未交手便在心理上落于下风。
可他先是凭着几句话打破了这种沉默,又这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场面一下调转过来,他倒成了“有心”的那一方。
对方出的第一招,就这么叫他拆解干净了。
对于看向自己的这些目光,任舟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樱他先是弯下腰去打了打身上的木屑尘土,站直了身子之后,又先后冲着站在楼梯上的朱贵以及人群末尾的徐成抱了抱拳,最后才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微笑着问道:“老英雄怎么称呼?”
老人眯着眼打量了任舟半晌,瞧他毫无局促之意,忽然展颜一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手:“好得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许世亨,便是这座英雄楼的主人了。”
“许老爷子,您好。”任舟佯做恭敬地抱拳行礼。
“好。”许世亨一摆手,又换出一副怒容来:“少侠虽然身手过人,可是做事未免过分,今请少侠来,就是想论一论你伤我两位朋友的事情。”
任舟四下看了一眼,发现许世亨身旁并排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恨恨地盯着他看,另一个则紧闭双眼,喉咙上破了个窟窿,胸前尽是血迹,眼看是不活了。
这两个人他当然都不陌生。
“不是我杀的。”任舟没接许世亨的话,先指着黄面虎的尸体对着徐成和朱贵解释。
朱贵和徐成均是神情尴尬地点零头。
任舟这才放心似的出了口气,回过头笑嘻嘻地对许世亨道:“行啦,来之前不就已讲好是比武了,又何用多话呢?要论起过分来,在座诸位平日的作为恐怕比我要过分多了当然,除你们两位大哥外。”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在场唯二的两位捕头,解释完了,又继续讲:“赶紧把生死状抬上来签了吧,我好久没听一条青毛狗用陕北话喊爸爸了,实在是想念得很……噢,不对,应当是喊答答。”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均是悚然色变。
徐、朱二人色变,是奇怪任舟怎么把许世亨一方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么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像是全不把这位名震陕北的高手放在眼里而许世亨他们变色,除了与徐、朱相同的那部分原因外,还加上想起黄面虎的下场来了。
有不少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躺在三头蛟身旁、全无生气的黄面虎。
只不过是一句话答得不对,便已招来了杀身之祸,那像任舟这样直言挑衅,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傅青衫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坐在那,虽然是以斗笠遮住了面孔,可由于衣服的颜色太过显眼,还是叫任舟一眼瞧出来了。
任舟这样单刀直入,傅青衫也不好再躲躲藏藏,他长身而起之后,一把将斗笠掀下来,放在身旁的桌子上,一只手压住了腰侧的那柄漆黑长剑,狭长的双眼紧盯着任舟。
一旁的许世亨先前还为了任舟一下破自己的援兵而有些疑心和担忧,但此时见双方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能冒然开口了。
许世亨不话,他的徒子徒孙们当然也就更不能开口了。
场面一时再次冷清了下来,唯余下了各饶呼吸声。只是这次的安静,相比于之前而言,更多了一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