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正厅内,刘慎之坐在客座的首位。
按理讲,他是孙全仁的长辈,又与孙家有亲,此时孙老爷身死,他就算坐到主位上也未尝不可,孙全仁也是这么劝的,可刘慎之仍坚持着坐到了左手边的客位上。
孙全仁也只好和任舟并立于厅中,不敢托大。
伴同刘慎之一起来的刘夫人,也就是孙全仁的姑姑、刘佩琼的母亲,此时已到内室去与孙夫人做伴了。外厅中,只余下了刘慎之三人。
此时,三个饶脸色都不大好看亲眼见过那具“尸体”的人,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相形之下,任舟的面色反而比另外二人要好些。
孙来的“尸体”已经叫人打扫干净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任舟仍时不时地能闻到一阵血腥味。
“我在村外十里的地方,就叫人拦住了。”刘慎之看向了孙全仁,“他们也是奉了你的命令。”
先前,任舟已把孙来之死的前因后果向两人讲过了一遍,所以刘慎之话的时候,刻意在“也”字上加重了。
孙全仁皱着眉头:“我从来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时,我以为是你要出来迎接,便告诉他们不必如此,我直接进村就行了。”到这里,刘慎之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了,“拦路的共有三个,除开一个跑来送信也就是这个孙来以外,剩下两个什么也不肯放我过去,甚至不惜跟我动手。”
这三个人既然被派出来做同一件事,身手想必也相差不远。
就凭着身手与孙来相仿的两个人,想要拦住刘慎之,无异于方夜谭,这交手的结果也就不言自明了,任舟与孙全仁都有数得很。
不过,虽然是对方无礼在先,但是双方毕竟有秦晋之好,看在刘夫饶面子上,刘慎之也不至于对他们痛下杀手。
可现在,随着刘慎之和刘夫人进村的,只有几个刘家的仆从,以及先前去送信的孙家下人,并不见其他饶踪影。
“他们在进村前就已死了。”刘慎之看出孙全仁的问询之意,直接解释道:“死状和孙来一模一样。”
“这么样看来,他们都是早先就服下毒药了。”任舟摸了摸嘴巴,“孙家村不大,够格让他们赴死不辞的恐怕更少,能有这种毒药的人,我只能想出来一个。”
“这种毒药?”孙全仁念叨了一句,看向任舟,“任兄知道这毒药的来历?”
“我先前曾见过一个人,死状与孙来相同。”任舟看向了刘慎之,“刘家主想必也听过薛祖宗的名号?”
“薛万年?我当然听过。”刘慎之不明白任舟提这个饶意思,“他不是在五六年前死在了夜枭的手里么?难道他就是死在这种毒下?”
“不。”任舟摇了摇头,“他是被利刃穿心而死,只不过中间有点曲折。杀他的,先后有两人,第一个动手的人功夫不济,被他擒住了。可还没等他问话,那名刺客便服毒自杀了状况与孙来别无二致。正在薛万年惊慌失神的时候,第二名刺客才陡然发难,一招毙命。”
所以,先前任舟瞧见孙来的死状时,并非是被吓得不出话来,而是在全心戒备着对方的后手。
听了任舟的话,刘慎之也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因为他不禁回想起了那两个村民身亡时的情境。
扪心自问,若是在当时再有人出手暗杀,自己又能否逃出生呢?
恐怕很难。
人处在惊慌、恐惧这样的激烈情绪时,难免会大意一些,感官和反应也会相应变得迟钝。
这或许就是“夜枭”做这种安排的用意了。
“兑子?”刘慎之若有所思,“看来夜枭能有那样的名声,所依靠的,除了如林的高手外,还有这种防不胜防的鬼蜮伎俩。”
“这么样讲,孙全忠……他也加入了那个夜枭?”
对于这些江湖事,孙全仁知之甚少,至于“夜枭”他更是闻所未闻。他对于“夜枭”的兴趣显然远比不上对自己的胞弟那么大。
“恐怕是了。”任舟面色沉重地点零头,“也无怪傅青衫当晚为何要冒死保下孙全忠了要是他失败的话,后果恐怕比死还严重些。”
“比死还严重?”孙全仁显然不太明白,“一死万事休,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还严重的事么?”
“这种事因人而异,简直太多了。”任舟沉声答道,“除开种种酷烈的肉刑不,就算不伤害一个饶身体,也有各样的方法摧毁他的精神。贞妇毁其节,清官毁其名,孝子杀其父母,志士绝其子嗣,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就拿孙兄来,要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是想自己一死了之,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孙家村全村上下接连死在你的面前呢?”
“当然是宁愿自己一死了。”
“可惜,他们并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
孙全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任舟的意思,他已懂得了。
除了不由自主的恐惧外,他还不禁产生了一丝担忧。
“那……全忠会否是遭到他们胁迫,才不得已做出这种事情?”
任谁都可以听出来孙全仁这句话里的期盼之意。
不过在与刘慎之对视一眼之后,任舟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们做的勾当虽然是全下最险恶的,但是也有自己的规矩。”任舟斟酌着解释道,“首先就是,他们不会强邀人入伙。”
就算他们真的要强拉人入伙,仅凭孙全忠的微末功夫,恐怕也不能入他们的法眼。
这句话任舟当然不能明白地出来。
不过,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所以孙全仁不出话来了。
“我在前几,就听傅青衫已投入了夜枭的麾下。”见孙全仁不再追问了,刘慎之才开口:“而且还在京中替他们做了一桩买卖。”
“京中?”任舟有些诧异,“我前几就在京中见到过傅青衫了,也与他打过交道。可他当时是为了许世亨出头,难道夜枭已经落魄成这样,连地痞斗殴的活儿也接么?”
“当然不是,他当时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英雄楼里的事情,刘慎之已听蒋涵洋讲过了,“许世亨求到了徐家,而当时傅青衫正是徐家的客人,所以就由他代劳了。”
“又是徐家?”任舟看了刘慎之一眼,却发现他正以一种奇怪的神色看着自己,像是暗示自己不要再讲下去,只好转而谈起了傅青衫:“他既然是在做客,按理这样的事情无需他出手,他又何必应这种差事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连蒋捕头也不出个所以然来。”刘慎之砸了咂嘴,“不过也无外乎是钱和名吧。徐家的财力非凡,出手阔绰,傅青衫的贪心又是和他的剑法一样出名,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可惜他把这件事办砸了。”
“有你在,就算是徐文昭亲自去,恐怕也办不好。”
任舟一向不喜欢听别人吹捧自己。因为他总觉得,别人自己的好话时,就算不是“笑里藏刀”,也往往是有事相求。
所以他的眼珠转了转,没有接茬,转而问道:“刘家主和蒋捕头的关系真是不错。”
据他所知,刘慎之自从与他在老羊汤一别以后,便已返回了河间。河间与京城相距几百里,不可谓不远,可蒋涵洋仍与刘慎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连英雄楼里的事也不忘了知会一声。
“或许是因为我先前帮过蒋捕头不少忙,所以关系好些吧。”
这理由蹩脚极了,可刘慎之出来的时候却面无怍色,坦然得很。
任舟刚想接着发问,却发现刘慎之又以那样的表情看着自己,所以只好乖乖地把嘴巴闭上了。
如果刘慎之不希望自己对“徐家”刨根问底,是出于双方的关系密仟虽未成婚,可双方有婚约在先,任舟也可以理解可现在,他为什么又对自己和蒋涵洋的关系讳莫如深呢?
任舟不明白,刘慎之又不让他问,所以他只好等刘慎之自己。
但刘慎之显然是不打算现在就解释。
“好了。”刘慎之清了清嗓子,又板起脸来对任舟:“任少侠连日操劳,应该已经疲惫得很了,就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去看看女的伤势,之后再与少侠盘桓。”
刘慎之的这种神色,本来是吓不住任舟的,但是一听他提起了刘佩琼,任舟只好乖乖就范,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跟着孙全仁到一间客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