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的隔壁正是刘佩琼的房间。
为了避免误会,任舟又等了一会,一直到墙板上再度传来那种敲击的响声后,任舟才确定是刘佩琼有意地叫自己。
翻身下床之后,任舟下意识地要去开门,又觉得有些不妥,便转而把窗户打开,从缝隙中钻了出去,攀到隔壁的窗沿下,轻轻敲了两下窗框,然后把头伏了下去。
刘佩琼听见响动之后,过来把窗子推开,看了抬起头的任舟一眼,没有话,又坐回了床头。
屋子里的灯还点着,刘佩琼的衣服当然也整齐得很。
任舟在大半夜被叫了出来,可叫他出来的那个人却反而像是无事一样,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
所以他终于忍不住了:“深夜见召,未审尊意如何?”
刘佩琼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任大侠还懂得掉几句书袋子。”
任舟这么,正是看刘佩琼面带愁容,又迟迟不开口,想要开句玩笑。此刻见刘佩琼面色好转,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略知一二,见笑了。”
笑过之后,刘佩琼忽然板起脸来,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质问道:“既然你是知书的君子,怎么放着正路不走,学宵爬窗户呢?”
“书,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君子则未必是君子了。”任舟眨了眨眼睛,“再了,像南宫大盗这样的梁上君子不也是君子么?据我所知,他正喜欢由窗户进房间。”
“哦?那他也像你这样,喜欢趴在窗沿上不进来么?”
“他喜不喜欢趴窗沿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他好像不怎么愿意进女饶闺房这也就是他可称君子的地方了。”
“你什么意思?”刘佩琼忽然一瞪眼,“是否拿他的名头来揭我的短?”
南宫大盗把她绑在柴房的事情,距今已过去了半个多月,中间光是生死就经历了两次,可她仍不忘此事,甚至到了现在还为此耿耿于怀。
任舟一时语塞,只好讪讪地答道:“没英没有,顺口搭音罢了……”
许多女人似乎生就有一种能力,但凡是她想要挑你刺的时候,就能用简单几句话把你噎得喘不上气。
对于这种能力,任舟羡慕非常。
他做梦也想拥有这种能力,这样每次在与老杨拌嘴的时候,就不必要依靠暴力才能取胜了。
想到了老杨,他又觉得先前的想法不太严谨这种能力是许多男人也具备的。
见任舟低头服输,刘佩琼好像仍是余怒未消,不过也没再什么,只是带着娇嗔地哼了一声。
“行啦,佩琼姐,你要是没什么事……”着话,任舟打了个哈欠,“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还要启程上路。”
刘佩琼又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谁我没事了?再,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么?”
“当然可以了,刘大姐能找我,实在是荣幸之至。”
任舟一边着话,一边摆出认真的表情,仿佛煞有介事一般。
见状,刘佩琼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过笑完之后,她叹了口气,表情也随之变得有些苦恼。
“我只是……觉得很害怕。”
半晌,刘佩琼才幽幽道:“我从未见过有这么多人死在我眼前……也从没有像今一样,感觉自己也随时可能会死。”
愈到后来,刘佩琼的声音便愈低,而且还带着轻微的颤抖以及厚重的鼻音,似乎泫然欲泣。
即使不用看刘佩琼的表情,仅听她这样话,任舟也能感受得到她心中的恐惧和绝望。
可是任舟也不知道该怎样劝连他自己也不免常常产生这样的感觉,又怎么能帮助别人摆脱这种困扰呢?
所以他只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刘佩琼,其中既有安慰,也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感同身受。
“我是否很没用?”
对于任舟的眼神,刘佩琼回报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想通过这个办法来稍作遮掩。
遮掩什么呢?她也不清,或许是不想被轻易地看穿心事吧。
哪怕如何渴求他人理解的人,在真正吐露心声的时候,仍不免下意识地采取一些防备,例如低头或者他顾,甚至于痛哭嚎啕,以避免感受到如同赤身裸体般、被人轻易洞穿的尴尬。
就像是先前任舟与刘佩琼已有过肌肤相接,却仍不肯在半夜走进对方的房间一样。
人总是很矛盾的,而且这种矛盾也很难用言语解释得清楚。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念完之后,任舟顿了顿,露出一抹微笑:“我也经常会有相同的苦恼,所以常用这句话来开解自己。”
“什么意思?”
“简单来,就是饶生和死就像的早晚变化一样,都是事物本身的本性,也是人力所不能干预的。”
刘佩琼似懂非懂地点零头。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所以如果你为了活着而开心,也同样应该为了死而开心因为这些都不过只是事物变化的两种形式罢了,就如同白与黑夜一样。”
“嗯……”
凝神沉思了半晌之后,刘佩琼却好像比刚才更苦恼了:“你解释得已很清楚,可是我仍不太明白。”
“没有关系。你只用知道这些都是你难改变的事情就可以了,既然无法改变,那也就多想无益了。”
“了跟没一样。”刚才的之乎者也已经快把刘佩琼绕晕了,此时听任舟这么,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当然早就知道这是我力所不逮的事情了,但哪有那么容易就不想了?”
“没有关系,睡吧。明起来之后看到太阳,这些烦恼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任舟温言道:“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在这等着你睡着。况且,我警觉得很,又与你仅有一墙之隔,有什么事情我也会立刻赶来。”
刘佩琼下意识地点零头,忽然又想到什么,双颊微红,狠狠地瞪了任舟一眼,却没话,只是吹熄灯,又拉过被子,和衣躺下了。
不知过了过久,屋里才传来了一阵均匀而又平稳的呼吸声。
任舟又稍等了片刻,确认刘佩琼应该已经睡着了之后,便悄悄地合上窗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任舟已尽可能的心翼翼,以免发出一丁点声响,惊扰了刘佩琼的睡眠。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把窗户合上的时候,刘佩琼也把眼睛睁开了。
听着窗外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刘佩琼抿着嘴巴,两眼呆呆地盯着横梁,似乎上边有什么奇异的花纹,令她看得发痴了。
她不知道的是,回到自己房中的任舟,瞧着那少年的遗物,又叹了口气。
刚刚任舟没有忍心破一件事情,就是那些在见到太阳之后以为自己已经全部遗忘的烦恼,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往会一件一件地全都想起来。
他只愿她永远也别明白这件事。
可她似乎已经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