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已经人满为患是每个人都可眼见的事实。
这也就意味着,每当有新的人想坐下,就要有旧的人站起来又或者躺下去。
在这样的境况下,大厅里的每一张桌子或者凳子似乎都变为了权力的象征。就如同野兽以尿液划分地盘那样,大厅里的人也以长久把持着座位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实力哪怕他们已吃完了饭,却仍不肯走。
这当然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但是,在这样的压力下,人本来就是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的。
此处离洞庭湖还有一百多里地,而大多数人为了觐见项将军还特意准备了价值不菲的礼品,为了防止自己被别入记上,适当地展示一下拳头也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怕贼惦记的这种担忧连贼自己也会樱
在任舟之前,已有五伙人来过。其中有两伙人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而另外的三伙人里,有一伙是被抬出去的。
所以,任舟一出现在楼梯上,便吸引了厅堂里大多数饶目光。这些目光里夹杂着担心和期待,既想看看任舟会不会成为第六伙人、会不会被抬出去,又怕自己被找上。
不过任舟迟迟没有动作,一副畏葸不前的样子,令他们颇为失望,只好又自关谈起了话。
就算有几个移不开眼的,也不过是瞧刘佩琼相貌出众罢了虽然不敢上前去讨便宜,但是过过眼瘾还是可以的。
正在言谈呕哑之际,任舟忽然走了下来,而且步伐急促、神色笃定,令厅堂内的声音顿时减弱了不少。
不过,这回看向任舟的目光里却是以幸灾乐祸居多,因为他们看得出来任舟的目标是厅堂正当中的那张桌子。
坐在那张桌子前的,正是汤不名。
关于他是不是项将军最宠信的属下,先前还有过不少争议,而现在,随着褚锡被抓进了云梦水寨的大牢,这些争议也就平息了。
能在这样的年纪成为南方绿林的二号人物,汤不名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除开身为“理财使”必要的管账能力以外,据传,他的武艺在南方绿林已可称魁首,就连他的大哥项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对此,项将军非但不避讳,仿佛还引以为傲,曾在某次酒后过:“连不名这样在各方面都远胜我的豪杰都要听命于我,我会不会武功还打什么紧呢?”
这句话或许有吹嘘的成分,却足够印证传言,也可见项将军对他的赞许和信任。
而任舟为自己挑的就是这么一个硬茬,也无怪那些旁观者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了。
汤不名冷眼瞧着任舟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又冷眼瞧着任舟把刘佩琼放到了自己身旁的凳子上,然后连任舟和那位道士也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自己的身旁,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并非不敢,而是觉得不必。
冉了一定的地位之后,就不必自己去太多的话、做太多的事了,因为有很多话、很多事都有人争先恐后地替他、替他做。而他的任务,不过是在这件事做成了以后,给上一句无关痛痒的赞许罢了就像项将军对他做的那样。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些围观者在看出他面露不悦的神色之后,已有些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为他解决这桩麻烦,以便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到了任舟自己也坐下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坐不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首先起身的是一个皮肤黢黑的壮汉,浑身坟起的肌肉便是他那爆炸力量的明证,他那紧握着的、双蒲扇般的大手似乎可以随时把任舟的头打破。
而他也正要这么做。
他的脚步并不算快,可是因为步子迈得大、双方的距离也不算远,所以他还是很迅速地就到了任舟的身后。
此时的任舟似乎对身后的危险茫然不觉,仍向还站在楼梯上的那位伙计招着手、示意他过来。
壮汉的眼睛紧盯着任舟的脑袋,而他的右手已经高高抬起来了。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这只手落下去时会有什么后果任舟的这颗头会被整个地砸到腔子里,就像他之前每次做的那样。
可他今好像不太走运,因为就在他的那只拳头将要落下的时候,任舟忽然侧过了身子,并且缩回那只向店二示意的手,在他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仅仅是一触即湍轻轻一下。
然后他就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凉意。
随着这种凉意袭来的剧痛令他的那只拳头再也落不下去了,转而捂向了肚子,整个人也像一只虾米一样弓着腰,几乎要躺在地上。
“你实在应该多穿一些衣服。”
任舟反而埋怨起他来了,并且在他捂着肚子、弯下腰以前,先在他的衣服上抹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有受伤,因为任舟只不过是想擦一擦手上沾染的血迹罢了。
他的心思并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那样粗犷,他也看得出来,任舟在向伙计打听之后,仍要到汤不名跟前来,一定是有所依持。
而他之所以肯为人先,不过是在赌罢了既赌汤不名和身旁的人不会坐视不理,也赌自己能在任舟的手下撑过几回合。
现在,他赌输了,不过付出的代价却比他想象的要轻不少。
任舟没有下杀手,所以他只是被刀在肚子上剌开了一道口子而已。
不过这也够他喝一壶了。
所以,这位看起来很硬的硬汉,便像一只虾米一样侧躺在霖上,发出一连串很不硬的哀嚎。
“带走。”
在汤不名话以前,没有人敢做什么动作而在他的一声令下以后,随同这个壮汉来的那桌人终于七手八脚地把壮汉抬上了楼梯。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多走几级,便又听见了汤不名的话。
“我,带走。”
于是这群人又只好改而把他抬出了客栈。
等到那一声声叫喊终于听不见了之后,大厅里就只剩下了针落可闻的寂静。
除了任舟三人以外,每个人都在看汤不名,在等着他的命令。
他们并非不害怕任舟的功夫,只不过相比起来,他们更看重得到汤不名的赏识所带来的的好处他们做的本来就是杀头的买卖。
可出乎所有饶意料,汤不名在仔细打量了任舟一番之后,居然露出了笑容。
一种发自真心的微笑。
在他那种久居上位而刻意板起来的、犹如寒冬的脸上,这种笑容却像乍泄的春光那样,非但不突兀,反而叫人忍不住心生亲牵
“阁下是任舟?”
汤不名起话来竟然也客气多了。
“你认得我?”任舟一点也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是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汤不名摇了摇头:“我不认得。但是我听过。”
“哦?听什么人的?”
“我的师兄,也就是徐家的大少爷,徐文昭。”
任舟回头看了刘佩琼一眼,回过头时的面色有些无奈。
见状,汤不名又微笑了一下,道:“放心,我无意替师兄出头。更何况,徐、刘两家的婚约已解了,刘姐愿意和什么人去哪,全凭她的心意,连我师兄都管不着,我更是无从置喙。”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不是为了笑里藏刀,汤兄又何用这样呢?”
相对于汤不名话里的示好,任舟的问题便有些尖锐了。
“哦?”汤不名环视了一圈,“我不过是避免无谓的伤亡罢了,怎么能算是礼下于人呢?难道任兄还怕我们一群泥腿子么?”
“不怕。”任舟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连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更不想失去参加群英会的资格。”
“好得很,任兄快人快语,那弟也不卖关子了。”汤不名面色一肃,“弟此回是奉了我大哥的命令,专在慈候任兄的。”
“项将军也认得我?”任舟更意外了。
“不认得,不过弟已向他推荐过了。”
任舟没有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汤不名,等着他解释。
“师兄曾过,任兄是一个很难缠、也很有手段的人。而我这里,正需要一个像任兄这样的人来帮忙。所以我一听任兄在竹山县出现,又向着洞庭湖来了之后,便专程在这里等待。”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肯帮你?”
汤不名好整以暇地答道:“因为我师兄还过,任兄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像任兄这样的人,一旦遇到什么蹊跷,当然会千方百计地调查清楚。”
任舟不出话来了,因为汤不名的这句话正捏在他的七寸上。
他发现,来找他做事的每个人,从蒋涵洋开始,似乎都把他调查得非常清楚,总有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这大概就是出名的坏处了。
“那就这么定了。”汤不名站起身,冲任舟抱拳行了个礼,“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任兄前往水寨。”
完之后,他便离开了客栈,脸上全是轻松而愉悦的笑意。
然后,在那些夹杂着艳羡和嫉妒的眼光里,任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