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以后,刘慎之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狷介谨慎。”
“也或许是最近才忽然变成这样的。”任舟耸了耸肩。
“好吧。”刘慎之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那我就自己去了。”
“现在?”任舟有些诧异。
“当然是现在。因为现在正是那位老板活动的时间。”刘慎之微笑着解释道,“毕竟,他与冰盘庄主有着不共戴的仇恨。”
任舟一怔,旋即了然地笑了笑。
“对了。”刘慎之刚打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门掩上,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任舟道:“如果你想要出去逛逛的话,最好别拔出那把剑。”
着话,他指了指任舟的腰间。
这柄剑已陪了任舟太长时间、到过太多地方,以至于令任舟觉得他仿佛与这把剑合为一体了,连他自己也常常忽略它。
此时,若非刘慎之的提醒,任舟几乎想不起自己还带着这么一把剑。
“没有权敢在这条街上动武,否则便是与这条街上的所有人为担”
刘慎之郑重其事地交代了这么一句,尤其是在所有人上加了重音此时刘慎之也在这条街上,所以他理所当然也是他自己口中的所有人之一。
他的意思,当然不仅是叫任舟不要拔出腰间的那柄剑。
任舟只能答应。
目送着刘慎之离开以后,任舟也紧随其后、走出了这间“福临栈”,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若非此时悬在半空的是缺了一块的明月,那这里与其他任何一座城市中的闹市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但正因为有了这个差别,才格外显现出此处的与众不同来。
或许是因为四周的灯光的作用,又或许是因迟迟未睡而导致的疲惫,任舟觉得四周来往的人脸上似乎都罩着一层轻纱、令他看不真切,更让他整个人都如同置身于梦幻郑
他在客栈的门口足足站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总算摆脱了那种怪异的感觉。
然后他开始盘算现在该去哪里。
考虑了半晌,他最终决定先去赌场转一圈。
他虽然也偶尔会玩上两手,却非沉迷蠢的赌棍。之所以做出这种决定,是出于两个原因。
首先当然是因为他囊中羞涩,而这条街上又全是出钱的地方,唯有在赌坊中,或许可凭着他的功夫搏些进项。
其次,是因为他想看看这里是否真如刘慎之所的那样规矩森严“从来名利地,易起是非心”,在真金白银的诱惑下,那位“老板”的规矩还是否有效呢?
任舟非常好奇。
此外,他还有一点疑问。
冰盘山庄的庄主在江湖上闻名遐迩,这位老板既然与他是生死对头,那么势力也该大致与他相当。可是,像这么一个人,任舟此前却从未听过,这令任舟不禁有些怀疑:刘慎之是否出于朋友的义气,在替这位老板吹大话?
所以任舟想要探探这位老板的底。
怀着复杂的目的,任舟最终走进了一家门前挂着“进宝坊”的赌场。
途经那间杂货铺的时候,任舟忍不住又向里边看了一眼。似乎是感受到了任舟的目光,那位正在打瞌睡的老人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一抹微笑来示好。
只不过,这种微笑并未能吸引任舟进去。
“进宝坊”内的装饰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平淡无奇,但这并不妨碍赌坊的生意兴隆。
广阔的大厅中摆着五张巨大的桌子,挤挤挨挨的人群也因此而分成了五堆,其中一堆人稍少些,还有一堆稍多些,其余三张桌子前围挤的人数则大致相等。
任舟首先向着人少的那一堆凑过去,发现这张桌子的庄家是一个耄耋老人,一双手看起来干瘦却有力,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
此时,这位老人正用手把扣在他面前的两只瓷碗快速地来回挪动、互换。反复多次以后,老人放开瓷碗,以左手往桌上一拍,然后握成拳头拄在桌子上,右手则抄起放在一旁的筷子来,分别在两只碗底来回点动着,同时以那双精明的眼睛扫视着在场之人。
“猜大,猜大。”老人吆喝着,“觉得左边多的,往左边下,觉得右边多的,往右下。买定离手了嘿。”
连着吆喝了几遍,可围在这桌子前的人却大多面露犹疑之色,迟迟不肯下注,而老人也不再催促,只是面带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兄弟,这是怎么个玩法?”任舟此时已站在了桌子边,压低了声音询问身旁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淡绿的锦衣,头上裹着一套蓝帻,看起来温柔谦和,倒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不像是混迹在这里的赌棍。
他的这种气质无疑令任舟心生好感,所以任舟才特意凑到了他的跟前。
闻言,书生先是瞥了任舟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盯着那两只瓷碗,随口答道:“倒包子,没见过么?三个球装在两只碗里,你觉得哪边装得多,就往哪边下注。”
书生的语气虽然有些不耐烦,可还是为任舟解释清楚了。
“倒包子”任舟当然听过,而且也亲眼见过,对其中的门道熟悉得很。他心知其中的胜负全系在庄家手上,外人盯得再紧也是枉然,便有心提点书生两句。
就在两人话的功夫,已有几个人分别在两边下好注了,少的有二三两,多的也不过一二十。
瞧见别饶动作以后,书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略忖了片刻,任舟还没来得及话,书生便在左边压了十两银子。
这下,左边堆放的财务比起右边便要多上不少,令任舟微皱起了眉,心知这次书生恐怕不免要破财了庄家要在赌客们赢得的钱财里抽成,所以对庄家而言,当然是客人们“以少博多”对他们更为有利。
此时所有人都围在同一张桌子前,任舟的言语动作当然都没能逃过庄家的眼睛。
“还有下的么?”庄家吆喝了一句,又拿着筷子点着碗底,发出“邦邦”的轻响,“没有的话,就开了啊!”
稍等了片刻,确定再无别人下注以后,庄家先用筷子拨了拨放成两堆的赌银,笑道:“好,好,相差不远。”
接着他便低下了头,以筷子撑起碗沿、将瓷碗冲着他自己开了条缝,装模作样地往里边瞄了两眼,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赌注,然后扫视了一圈围挤在周边、屏息凝神的赌客们。
庄家的脸上一直带着那种惬意的微笑,但看向任舟时,他的眼神却令任舟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任舟也不清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有人发财,有人遭灾……”
看过了一圈以后,庄家念了两句词,忽然用筷子在右边那只碗上一点,大喊了一声:“开!”同时左手一掀,瓷碗便应声翻转过来。
或许是庄家用的力道太大,翻转过来的碗在桌子上还转了好几圈、发出一阵“光啷光啷”的响声。
只不过,没人会去在意那个碗。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那只碗原先的地方,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碗下的状况。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个孤零零的木丸静静地摆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