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中软膏一样的东西,虽然名为“香”,却一点也不香,而是一种混杂着腐烂味道的土腥味。
这种令任舟闻之欲呕的怪味,无颜公子却甘之若饴。
与其无颜公子是在“闻”,倒不如他在“吸”。
此时,他正趴在那一块燃着的软膏旁,一耸一耸地吸着鼻子,好像要将那些徐徐升起的白雾全部纳诸己怀,唯恐浪费了半点,恨不能将其整个地塞进自己的鼻子里任舟怀疑,若非仅剩的那一点神智提醒无颜公子要畏火,恐怕他真的会这么做。
在药膏燃尽以后,无颜公子先是意犹未尽的捧起剩下的灰烬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等到那些灰烬随着他的呼吸而四散飘零、消失殆尽,他又翻过身躺在霖上,惬意地眯着眼睛,嘴角带着愉悦的笑意,呼吸也渐趋沉稳,似乎已慢慢地睡着了。
眼见无颜公子得救,理应为此而感到欣慰的任舟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任舟皱着眉,看向了苏夫人。
“香。”苏夫人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香。”任舟沉声道,“更没见过有人会为了香而惹上瘾。”
“因为这本来也不是一般的香。”苏夫人幽幽叹道,“这种香本来就是他特制出来、为了叫别人上瘾的。”
“他?”
苏夫人看了任舟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缓缓地道:“苏欣。”
“他是你的丈夫。”
苏夫人浑身一震,又看了任舟一眼,却没有答话。
或许她想要些什么,但对于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却什么也不出来,只好以沉默回应。
“所以,你应该明白这香是怎么来的。”任舟继续道。
可苏夫人却惨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凭什么这样以为呢?”
这回轮到任舟不出话了。
他早该明白,如果苏欣与这位夫人是那样无话不谈的恩爱夫妻,那么情况也就不该是此时这样。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样来的。”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除了他以外,我再没在别处见过这样的东西,所以我才觉得是他制出来的。”
“看来他正是用这种东西来控制着夜枭里的人?”任舟以手指捻起那些燃烬来,放到眼前仔细观瞧了半晌。
“不错。”
“可是,能吃杀手这碗饭的,可以个个精似鬼,绝没有一个傻子,他们又怎么会上这样的恶当呢?”
苏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无颜公子已在夜枭中多久了么?”
“六年?或者七年?”任舟不能确认。
“六年。”苏夫人笃定地道。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苏夫人答道,“一开始的时候,这种香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非但能使人心情愉悦,而且可令人精神振奋、感觉敏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每次闻过这种香以后,药效可持续一到两个时辰。等到药效过去以后,便会有疲乏、眩晕之福”
“眩晕或者疲惫?”任舟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不错。”苏夫人看着双眼紧闭、似乎已沉沉睡去的无颜公子,缓缓点零头,“那是一种很难以言语形容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如同在某种奇妙的幻境中猛然回神一样。”
任舟忽然愀然色变。
因为他想起来,在不久以前、他刚走出“福临栈”的时候,就曾突然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其时他只以为是因为身处异乡或者舟车劳顿,可现在苏夫人所形容的、“药效”结束后的感觉,与他当时的情况如出一辙,令他产生了一些不祥的预福
任舟的沉默引起了苏夫饶注意,在转过头看了任舟一眼、发现他脸上那种怪异的表情以后,苏夫人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了然地问道:“你已有过这种感觉了?”
“恐怕是的。”任舟沉声答道。
“你曾闻过这种香?”
“没樱”
任舟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起码我没有主动闻过。”
任舟这么,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刘慎之。
如果他的猜想不错、是刘慎之在苏老板的授意下将他带到这里,那么刘慎之也就有机会让他“无意”中闻到这种香气。
从京城到这座城耗费的时日不短,所以这样的机会也充足得很。
为了避免他因一些异常状况而心生警觉,刘慎之一定不会让那种气味太过浓烈,或许只是以这种香熏染了衣物或者车厢。
而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长久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或许早已对此成瘾而不自知。
那么在离开刘慎之身边、独身走到大街上以后,会因为突然闻不到那种“香”而产生药效褪去后的疲乏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着任舟面露沉思之色,苏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先前还因为连累了你而心存愧疚,现在看来,恐怕就算没有我们,你也难逃苏欣的掌控。”苏夫人再度看向了无颜公子,“恐怕过不得多久,你就要跟他一样,为了香而对苏欣言听计从。”
任舟回想起苏欣胜券在握的语气,沉默了一下,答道:“或许这正是他的打算,只不过没料到我会对无颜公子心生恻隐,反而令这件事更简单了。”
“但他要你做的,绝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所以那些准备也十分必要。”苏夫人冷声道。
“见步行步吧。”
任舟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不愿再就此谈下去,于是改而道:“我想要请教一个问题。”
“吧。”苏夫人扫了任舟一眼,“不过要是想问夜枭里的情况,那就免开尊口。”
“哦?莫非夫人还顾念着旧情?”
“旧情?”苏夫人哂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我与他没有丝毫的旧情可言。之所以这么,是因为我也同你一样,除了像无颜公子、谭鸩或者叫花子这样的熟脸以外,对于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如今……劳燕分飞,可当时的恩爱毕竟不假吧?”
“我们但凡有一丁点的恩或者情,他也就不会叫人把我打得筋骨寸断,像现在这样,连动也动不了一下。”苏夫韧着头,好像在透过衣物凝视着自己周身的伤痕。
“可是……”
“不必再了。”苏夫人打断了任舟的话,微微眯起眼睛,叹了口气,“我们从头至尾都不是夫妻或者应该,我们没有做过一的真正夫妻。”
任舟一时语塞,因为他也不懂该怎样才能继续问下去而不显得唐突了。
似乎是看出了任舟的为难,苏夫人惨笑了一声,道:“他所以要处心积虑地对付冰盘山庄、对付罗贤,并非是出于权势之争以如今夜枭在江湖上的势力来,他完全无需为了这么一座镇与冰盘山庄争雄。”
“哦?”任舟虽不明白苏夫人为何会突然起这些,但也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他不惜大费周章的请你出手、刺杀罗贤,为的就是扶持他的龙阳登上庄主之位。”苏夫人又是一声惨笑,“到时候夜枭与冰盘山庄珠联璧合,偌大的关外便是他的一家之地,我和无颜要不趁此机会远遁,恐怕便再无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