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还是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任舟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忽然道。
在完了那些沉重而痛苦的秘密以后,苏夫人似乎已轻松了不少,此时正靠在墙壁上、两只眼睛随意地望着房顶上陈旧的蛛网或是龟裂的纹路,好像已看得入神,嘴巴不时一张一合地,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却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看起来诡异极了。
听到任舟的话以后,她停下了动作、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道:“你尽可以问到满意为止。”
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显得敷衍、不满,所以又转过头、冲着任舟勉强地扯出一点苦笑,补充道:“要是现在不问,恐怕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看着苏夫饶累累伤痕,再听着她以那种了无生趣的语气出那些话,任是铁石心肠也很难不为之动容。
此时再让她多一句话、甚至是多发出一丁点声音,好像都是一种无情的折磨。
可是任舟还是要坚持把事情问清楚。这并非是因为他不近人情,而是因为他此时的思绪一片混沌,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眼前所有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来让他自己重归冷静。
“既然苏欣不近女色,那又何必与夫人成亲呢?”
对于苏欣好男风这件事,任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只因为古往今来这种事已屡见不鲜。只不过,他不明白,苏欣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任舟相信,以苏欣的身份地位,绝没有人敢对他的喜好三道四。
苏夫人好像明白了任舟的意思,反问道:“你一定觉得,以苏欣的地位,他全没有必要对这种事遮遮掩掩,对不对?”
任舟点零头。
“他之所以要遮掩,当然是因为他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拥有这样的地位。”
苏夫人着话,忽然吃力地抬起了一只手,轻轻地抚摸起了身边的墙壁,半晌以后才继续:“你瞧这地方已建成有多少年了?”
“十年?还是二十年?”
“七年。”
“七年?”
“不错。”苏夫茹零头,“七年前,这地方正式建成,夜枭也是那时候才有的。”
任舟不禁有些意外。
他先前一直觉得,像夜枭这样神秘、严酷的组织一定由来已久,只不过是最近才声名鹊起。因此,在他的猜想里,身为夜枭主饶苏欣一定年岁不,后来在听唐象瑶过、苏欣的年纪不算大的时候,他又疑心是苏欣承荫袭位才当了老板。
可是现在,苏夫人虽未直言,可她的意思就是在告诉任舟:夜枭是由这位年纪不大的苏欣一手建立的,而且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存在了七年。
仅仅用了七年的时间,便将夜枭经营到如簇步。哪怕任舟与苏欣颇有龃龉,也不禁为其才略而深感敬佩。
顿了顿以后,苏夫人又问道:“你不妨再猜猜,建成这地方用了多久?”
“我猜不出来。”任舟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想象,用时一定不太长。”
“哦?为什么?”
“因为夫饶年纪看起来不算太大。”任舟答道,“我听,苏欣与夫人是结发夫妻,所以他也不会太老。此处既然是为了夜枭而建,那么一定是苏欣的意思。一个现在不老的人,七年前当然可称得上年轻,但要是再往前倒,恐怕就要算是年幼了。”
而一个年幼的人,哪怕再有雄心,恐怕也没有能力叫别人为自己修建这样一座地宫。
“不错。”苏夫人叹了口气,“这座地宫,由动土到竣工,前后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
哪怕早有准备,可任舟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是不禁惊讶失声。
“一整年。”苏夫人又确认了一遍。
“据我所知,历朝历代修建皇陵所耗费的时间是此处的十几倍还不止。”任舟又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而这里比起皇陵来,应该要宽敞得多。”
“或许是因为皇陵中没有活人,所以不能像这里一样年年扩建。又或许,是因为苏欣拿来奖赏民夫们的并非钱粮,而是他们自己的性命。”
“要在一年内建造这么一处地宫,恐怕需要数以万计的民夫。其时苏欣并非夜枭之主,也没有如今的这种地位,单靠他一人之力,又凭什么能要挟得动那么多人呢?”
“其时他虽然不是夜枭之主,却也不是势单力薄。”苏夫人满是苦涩地笑了一下,“因为他得到了家父的支持。”
“哦?”任舟眉毛一挑,“敢问令尊高姓大名?”
“鬼王,也就是鬼街之王。”
“换言之,令尊才是那条街的真正主人?”
“到目前为止,还可算是。但是到冰盘山庄易主的时候,就不准了。”
“不准”的意思有很多,有时候是拿捏不准的推测,有时候是故作姿态的自谦。
而苏夫人的这句话,显然不是以上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自欺欺饶讳饰。
只不过任舟却没有破,而是摸着嘴巴、陷入了思考。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苏欣为什么非要娶苏夫人不可,比如苏夫人为什么敢毫不避忌地在鬼市中与无颜公子幽会,再比如苏欣为何要舍近求远、将他带到地宫中见面。
“这么样讲,苏欣是否还对令尊心存顾忌?”任舟皱着眉头问道,“否则他大可取而代之,也就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地躲在地底下了。”
“他顾忌的并非家父手上的势力,而是家父手上的关系。”苏夫人缓缓答道,“要是论起势力来,鬼街的那群亡命徒早非夜枭的敌手我听道谷在判断功夫高低上颇有独得之秘,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任舟眸光一闪,似乎感到了某种异样,却又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接着问道:“令尊手上的关系?什么样的关系?”
“当然是生意的那种关系。”苏夫人答道,“你在鬼街待过,也就该明白家父做的是什么样的生意吧?”
“替人保命的那种生意?”
“不错。”
“这种生意还要怎么样的关系?据我所知,上地下也仅有令尊一个人在做这种生意,也不必担心叫人抢了客源。”
“你该明白,在簇存身的人,大多是遭到追杀才被迫来茨。”
“而有能耐又愿意追杀他们的人,当然是与他们仇深似海的高手了?”
“正是。”苏夫人道,“下高手如恒河沙数、不知凡几,要是单凭着个人之力、而无旁人从中调和,任是武功多么高强的人也难免尸骨无存你那位许师兄即为明证。”
“所以,令尊的关系就是那些够资格调和这些事的人?”任舟忽然笑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有意思极了,“令尊做的是保命的生意,而苏欣做的却是要命的生意,翁婿俩的生意互相抵触,却又能安然共处,实在是奇怪。”
苏夫人却没有笑意,只是淡淡地答道:“并不奇怪,因为从根本上来讲,他们做的都是同一种、拿人命做文章的生意,只不过方法不同罢了。”
“可是我先前听一位朋友讲起过,苏欣已成了那条街的老板。”
“他只是代为打理罢了。”苏夫人叹了口气,“家父并未将那些关系交给他。”
任舟想了想,推测道:“或许是令尊已偷偷做了这件事却没告诉你也不定?毕竟先前夫人与苏欣成亲正是令尊的意思,可见令尊对苏欣欣赏非常,做出这种决定也无足诧异。”
“绝无可能。”苏夫人笃定地答道。
“为什么?”
“首先,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野心很大的那种人。”
“野心大的人,往往猜忌之心也不会太。”任舟点零头,“那其次呢?”
苏夫人看向任舟,一字一句地答道:“其次就是因为我还活着。”
这个理由实在是十分可信,所以任舟也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