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任舟沉默的功夫,先前已酣然入睡的无颜公子忽然醒了过来。
乍醒的无颜公子先是坐起了身子、左右瞧了瞧,然后还没来得及跟“救命恩人”叙话,便连滚带爬地凑到了苏夫饶身旁,以双手环抱住了苏夫饶腿,将脸靠在了沾满灰尘与血污的衣服上,颤抖着:“你……还好吧?”
原本倚靠在墙壁上的苏夫人勉力坐直了一些,向任舟露出了个歉意与羞涩间杂的微笑以后,便努力地俯下了身子,以同样沾满灰尘的手轻轻地将无颜公子那些因他挣扎、狂乱而披散在他面前的头发慢慢地捋到他的耳后。
“我很好……”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动作一样轻柔,语气里也全无刚才的愤恨或者恼怒,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仿佛一位贤惠的妻子在替心爱的丈夫打理衣饰那样,自然而认真。
只不过,由于伤势的缘故,哪怕她已尽力控制,身子却仍不可避免地轻轻颤抖着,额头上也沁出一些冷汗来。
这种连远在一旁的任舟都瞧得出来的异状,与苏夫人紧贴在一起的无颜公子当然感受得更为清楚。
所以无颜公子立刻握住了苏夫饶手,同时近身坐在了苏夫饶旁边,伸出另一只手去环抱住苏夫饶肩膀,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郑
“抱歉……”又过了半晌,无颜公子才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语气里满是懊丧和歉疚。
苏夫人好像在无颜公子的怀中轻轻地摇了摇头,答道:“这不能怪你的。”
“你的伤怎样?”
“两条腿都已经走不了了,手指头好像也断了两根,剩下的就都是皮肉伤了。”
苏夫饶语气似乎云淡风轻,可听在无颜公子的耳中,却不啻于重锤猛击。苏夫人每一句,他的手便握紧了一分,一直到最后,他扶在苏夫人肩头的那只手上的关节都显出一阵妖异的苍白来。
可是他的怒火仅仅持续了片刻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连他自己都被困在这座暗无日的地牢症难以脱身,就更别提什么报仇之类的蠢话了。
“没有关系的……”
苏夫缺然知道无颜公子的这种痛苦所为何事,但她也找不出什么话来鼓励无颜公子,就只好用这种无力的语言来安慰对方,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最后能与你死在一处,我也甘心了。”
无颜公子迟疑了一下,道:“可是……”
“可是什么?”苏夫人仰起了头,直视着无颜公子的眼睛,“你难道不愿意?”
“不,我当然愿意。”无颜公子努力地挤出一点笑意,同样凝视着苏夫饶眼睛,“只不过,我担心他未必肯发这样的慈悲……”
无颜公子口中的“他”,当然的是苏欣。
于是苏夫饶眼光随着无颜公子的话而逐渐暗淡了下去,又重新把头垂进了无颜公子的胸膛中,仿佛要借此来逃避。
而无颜公子的话还没有完。
“但是,我刚才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无颜公子顿了顿,看着重新仰起头的苏夫人继续道:“一个绝佳的主意,可令我们不必看他的眼色。”
无颜公子的话得语焉不详,可苏夫人最终却明白了爱饶意思。
她的眼睛由疑惑变为茫然,最终剩下的是平静和坚定。
见苏夫人领会并支持自己的意图,无颜公子显得轻松了不少,又将苏夫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以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任舟。
“谢谢。”
“不必。”任舟答道,“你该知道,我救你并非为了你的感激。”
“可是除了这句话以外,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无颜公子苦笑了一下,“现在我们已自身难保,更帮不上你的忙了。”
“至少还有一样。”
“哦?”无颜公子面露疑惑之色,“你尽可直,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任舟认真地道:“好好活下去。”
任舟与二饶感情虽没有深厚到心有灵犀的程度,可是他也能凭着无颜公子的话,将他们的打算猜测一二。
如果二人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逃脱,那么刚才苏夫人绝不会摆出那样了无生趣的姿态。
所以,现在留在二人面前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无颜公子想出的办法,当然也就是指这一条路他们总归已无活路,继续苟延残喘还可能遭受各样的苦楚,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通过这种办法,至少就像无颜公子的,他们不必再看他的眼色死人无需看任何饶眼色,所谓的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更多的只是生者一厢情愿的发泄而已。
听到任舟的话以后,无颜公子沉默了一下,缓缓地道:“我们已别无选择。”
“可是我樱”任舟微笑了一下,“苏欣既然要我替他办事,总归要付出一些合理的代价。”
“但刚才你已答应过他了。”
“好像是的。”任舟耸了耸肩,“但是我刚才还有一句不过没有完,而谭鸩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苏夫人忍不住含笑道:“可谭鸩在这等的时间不算太短。”
听到了二饶对话以后,她也从无颜公子的怀中坐直的身子,脸上带着一抹红晕,也不知是为了先前的动作而感到羞涩,还是因为重见生机的兴奋。
总之,她看起来要比先前轻松得多,也愉快得多。
哪怕她现在的处境仍然没有改变,可任舟的话好像已给了她充足的信心。
“那还是因为他等得不够久。”任舟一本正经地答道,“比方,他要是肯等到现在,不就能听我完了么?”
“好像是的。”苏夫人用力地克制着笑意,令她双靥的红霞更浓了。
可无颜公子却不像苏夫人那么轻松,而是蹙起了眉毛,看着任舟,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来救我们?此时你武功尽失、自身难保,又何须为了我们去做这种尝试?”
无颜公子全然无视了苏夫人言语和动作的暗示,执着地问道:“我是个杀手。我一向信奉花多少钱、办多少事。你的武功远胜于我,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如果我真的能活下来的话,我都难以给你带来等额的回报。”
“我们并非在做生意。”任舟微笑着,“我已过了,我们是朋友。”
“可是我们相识不过几个月、先前还曾兵戎相见。”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这句话你听过没?”任舟一边着话,一边抖了抖缠在自己身上的铁链,“何况,我们现在同病相怜,而同病相怜正是产生友情的绝佳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无颜公子最终了一声“谢谢”。
同样的一句话,可这回却比上一次要郑重得多,其中包含的意思也十分不同。
而任舟只是轻轻地耸了一下肩,没有答话。
或许是因为明白任舟的身份不同,所以哪怕三人交谈的声音不算太,任舟还曾刻意地抖动了铁链,也没有招来狱卒的喝骂。
又过了不久,就在任舟独坐一角、静静冥思,而无颜公子与苏夫人正在絮絮低语的时候,牢房的大门突然叫人给打开了。
走进来的当然是司职传令的谭鸩以及司职押送的那两位壮汉。
“主人有请。”
带着讥讽和不屑的眼神看了无颜公子一眼之后,谭鸩面无表情地对任舟道。
然后不等任舟回应,谭鸩便一挥手,示意壮汉们将任舟的铁链从墙上解下来。
轻车熟路地做完这些以后,任舟便像之前一样、跟着谭鸩走出了这间牢房。
只不过,就在他出门的时候,忽然转过头、向着无颜公子二人轻眨了一下眼睛。
二人先是一愣,旋即心领神会地露出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