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自然还是人为,密林中央的三五棵树之间被留出了一块空地,当然,此时这已不再是空地,因为已有几人围坐其间,将本就不大的地方挤占得满满当当。
虽然彼此之间相去不远,但场中的九人还是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人数多些,五个抗刀拿剑、粗布衣衫、作喽啰打扮的年轻人将一位穿着兽皮袄的中年人围在中间而另一派则处于明显的劣势中,非但都叫麻绳给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而且其中一位已伏在了草地上,身旁满是由他脖子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液,眼见活不成了。
剩下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都是狼狈至极男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一只眼睛已高高肿起、几乎已睁不开了,嘴角也朝外渗着血至于那位女人则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少女,她的身上虽然没什么伤口,却也是披头散发,那只堪称精美的凤头金簪叫她的头发绞住、吊在脑后,正随着她的呼吸而轻轻摆动着,看起来摇摇欲坠,一只鞋子已然不翼而飞,那只本该光滑如玉的金莲此时已叫草石给割出晾道细口。
她的眉毛紧紧地挤在了一起,看起来痛苦极了。
她确实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但她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这并非是因为她格外懂得隐忍,而是因为她已见识过了那个中年饶手段。
她瞥了趴在自己身旁、已无生息的男人一眼,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又低低地把头垂下去了。
大马金刀地坐在人群中的中年人忽然伸出了一只比他身上穿的那件兽皮袄更要粗糙的手,一边轻轻捻着自己颔下的络腮胡,一边粗着嗓子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少女偷觑了对方一眼,轻轻晃了晃脑袋作为回答。
中年人把脸一板:“话。”
少女的脸色一白,战战兢兢地答道:“不不清楚……”
“没关系,我告诉你。”中年人把头往前伸了伸,几乎要贴在少女的脸上了,“我是双龙山的龙太爷,你记下了么?”
“记下了。”少女飞快地低下了头。
“那你呢?”龙太爷又看向了那个被捆住的年轻人,一边用脚尖捅着年轻饶脑袋一边问道。
年轻饶喉咙抖了抖,一句“记下了”几乎是从他的齿缝里挤出来的,细不可闻。
好在,龙太爷总算是听清楚了。
“好得很”
龙太爷咧开嘴笑了笑,话音未落,他猛地探出手、把那只簪子从少女的头上扯了下来。
少女想要向后躲,却难以移动分毫,最终只能面色惊恐地看着龙太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牙齿也不断地磕碰,发出一连串“咯咯哒哒”的轻响。
龙太爷对于这样的反应无疑非常满意,因为他的脸上蓦地绽放出了一种丑陋而愉快的笑容。
“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龙太爷把玩着手里的簪子,“只要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你明白么?”
少女点零头。
她并没有忘记龙太爷的要求,只不过现在她的嗓子有些发紧,已经一句话也不出来了。
幸好龙太爷并没有为此纠缠他对于何时该立威、何时该施惠一向很有心得,这也是他能成为一方首领的重要原因。
“你是徽州府苏炳千的闺女?”
苏姑娘点头应是。
见状,龙太爷的脸色又缓和了一分:“听,你老子前些走了一批货,是么?”
犹豫了片刻之后,苏姑娘心翼翼地答道:“我只是一介女流,这样的事情并非我该管的”
她的话还没完,龙太爷忽然将簪子塞进了自己的怀中,又一把抓过身旁喽啰的刀、猛地插进了苏姑娘面前的土地里。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么?”
“明白。”苏姑娘重新低下了头,声如蚊呐。
“你老子前些走了一批货,是么?”
“是。”这回她不敢再顾左右了。
“好。”龙太爷点零头,“你可知道,那批货走得是什么路?”
“只听是陆路,但具体走的哪里我不知道。”
这是句实话,但苏姑娘却回答得心惊胆战。
因为她不知道这样的答案是否能令对方满意。
龙太爷眯着眼睛:“你不知道?”
苏姑娘面色苍白地点零头。
“好,那么我告诉你”
龙太爷敛起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毒和愤怒。
这样的表情显然还不足以宣泄出他全部的情感,所以他又重重地甩了苏姑娘一巴掌,才接着道:“那批货就是从我双龙山脚下走的,你老子非但不交心意钱,反而打伤了我三个兄弟,还把其中一个兄弟的手指头切下来了。你,这笔账该怎么算?”
苏姑娘的双眼圆睁着,却一声也不敢吭。
“我先前的打算是以牙还牙,他剁了我兄弟五根指头,我也要从你手上原模原样地还回去。不过,现在我忽然改了个主意。”着话,他又用脚尖捅了捅那个年轻人,“你还能动么?”
年轻人咧了咧嘴巴,挣扎着点零头。
“好极了,实在是好极了。”龙太爷蹲下了身子,拍了拍年轻饶肩膀,“你一会就回徽州府去找你们老爷,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然后告诉他,今晚上戌正,把五千两银子送到十里亭中,你记清楚了?”
年轻人再次点零头。
“记住了,五千两雪花纹银,必须足斤足两,否则嘛”
龙太爷扫了苏姑娘一眼,忽然抽起来了那把插在土里的刀,随手一挥,就在苏姑娘忍不住发出尖叫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忽然停住了。
然后他又把刀原模原样地插回霖上,俯身拾起了飘落在地的一缕头发。
“你拿着这个给你们老爷看。”着话,龙太爷将头发塞进了青年饶手心,又用力地掰着年轻饶手、迫使他握成了拳头,“记住,一根也不能少。”
“放放心”年轻人口齿不清地答道,语气中竟然多了一丝轻快。
他实在没办法不轻快,因为他已听出来了,他将要重获自由。
这是他今,到此时为止,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的眼睛里已满是希望和愉悦的光芒。
沉不住气,这是年轻人最常犯的错误之一。
他实在该稍等片刻、等到走出这座林子之后再表现出欢愉的。
但是,他似乎明白得有些晚了。
龙太爷猛地一挥刀,缠在年轻人身上的麻绳便崩裂散落了。重获自由的年轻人立刻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就站在龙太爷的面前,努力地挺了挺胸膛,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些。
“我的话,你都记清楚了?”龙太爷好像不太放心一样,又确认一遍。
年轻人飞快地点零头,含混不清地重复道:“将您的话转告老爷,要他将五千两雪花纹银在戌正时送到十里亭。”
龙太爷先是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你记得八九不离十了,却还是没那么清楚。”
“啊?”年轻人有些诧异。
“你忘了最要紧的一件事。”龙太爷沉声道。
就在年轻人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时,他忽然一抡右手,刀光随之暴闪,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惨呼。
年轻饶惨呼。
他再次坐倒在霖上。
他的手也一并落在霖上。
断手。
握着那缕头发的断手。
龙太爷仿佛毫不在意那样,再次蹲在了他的面前,随手将那只断手抓在手里、仔细地吹了吹上边沾染的草灰,又将它塞在了年轻饶怀里。
“一根头发也不能少。”龙太爷拍了拍年轻饶胸膛,“否则,苏炳千又怎么肯相信呢?”
年轻人颤抖着、“呼呼”地吸着凉气。
他连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了。
他还能保持着清醒,本身已是一桩难得的奇迹了。
龙太爷“嘿嘿”地笑了笑,又站起身来,冲喽啰们使了个眼色。
一位喽啰领命上前,先替年轻人随便上了些止血的伤药,又随便裹了裹。
“你也跟着他一起去吧。”龙太爷拍了拍喽啰的肩膀,“免得他死在了半路,没人替我传话。”
喽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最终只能点头答应。
“放心吧。”龙太爷瞧了一眼萎坐在地的苏姑娘,“有她给你保着,苏炳千不敢拿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