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夫的咏唱声和鸟儿的啼叫声中,他满足地睁开双眼,发现天空刚刚泛起白晕,太阳尚藏匿于层层山峦后方,尚需一段时间才会崭露头角。他下船后健步如飞,目的地是草本庄。不出半个钟头,村庄便出现在视野中。
他路过村口,恰好碰见伍德牵牛从厩中出来。农夫活得相当洒脱,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老爷子,您今天又来采集药草啊?”
“对,最近会常来。”
“草本庄欢迎您。”
“你这一大早可是要下田干农活儿?”
“那是当然。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哪,俺岂能这时候儿偷懒儿?”
“的确,绝不该浪费大好时光,尤其是年轻人,应当珍惜每一寸光阴。”
“您说的是……俺有件事儿想打听打听您,得不到个准信儿,俺就始终挂念着,连做梦都挂念着呢。您老一定知道囚沼发生了啥状况吧?”
“发生了什么?”
“咳,俺以为您铁定知道些啥呢。‘龙王’的大监狱可能被什么人入侵喽,俺最近可是听好几个伙计讲,朝廷已经数月联系不上那里啦。当然,多半只是谣言。”
“没有证实的消息最好别四处散播,不然最后多半真成了谣言。就算传言属实,那也是国王的事情,你耕好自己的地便是。”
“诶,您教训的是。”
“那么,请容许我先行一步。”
“您慢走。”
一片云彩遮住太阳明亮的光彩,以诺并非真未听闻囚沼之事,只是没料到消息竟已传播到封闭的树海村庄。自去年惩罪殿失联的消息传入耳中起,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时至今日,惩罪殿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只能让他更加坚信,这是那个满心仇恨的男人为给世人降下灾厄所进行的又一次尝试。
他于往昔赫赫有名的药剂师格林的遗孀那里购得自然阴干的香芹、豆蔻、毛地黄、灯芯草、牛筋草,又在乡野间自行采摘元胡、薄荷、蒲公英等,并且捕捉到蜈蚣、地龙和水蛭。包裹撑得满满当当,绵绵不绝的气味从中散逸而出,有香甜、有苦涩,也有辛辣。时值正午,他准备回翠城去,经过村口,他从心灵性慧的村民们栽种的果木上摘取野莓裹腹。
从草本庄到翠城约有一个钟头的步程。春日午间的阳光舒适至极,因此他没走路程更短的林间小路,而是选择沿湖畔走,充分享受阳光的温暖拥抱。圣湖中,一群小鸭子在大鸭的带领下慢悠悠地游着,它们跟他一样,也在享受美好的春日时光;三五成群的鱼儿一看见行人接近便嗖地一下蹿远,一个睿智的人应当具备从大自然中感悟人生的本领,警觉是一门智慧,这种鱼儿生来便具有的品质,很多人要花费半辈子的时间才能学会;青蛙亢音高唱,那是吸引配偶的天籁之音——爱情的呼唤,也是新生的前兆;一阵清风过后,五彩缤纷的花瓣翩翩起舞。
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到达了最后阶段,年轻时的他从不犯困,而如今的他却周期性地会有一段时间感觉很累,这几天的状况就糟糕得很。他对自己的一生已经很满足,命运待他不薄,毫无疑问他在世人眼中是一位伟人。他可能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位活得如此长久的人类,是生命的能量让他如此长寿。在漫长而又匆匆的人生之中,他早已精通生灵术的方方面面,无论操纵植物,还是变身野兽,抑或将生命的能量转换成治愈的力量。
他也是拜树教的最高祭司,每一名虔诚的拜树徒都无比尊重他,他们把他当做大魔法时代的仙子长在现世的化身,也把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认作是太古时代的大地之母的旨意。他十分清楚,人们对他的那份信任不仅来自于那尊贵的身份,更来自于他自身的作为,任何领导者想要取得真正的成功都得首先做到端正自身。
历经千百年的争辩,拜树徒最终认定大魔法时代的仙子长是大地之母的第一位女祭司。尽管身在高位对他心向往之的自由有所束缚,但一想起继承了母亲开创的伟大事业,他便深感欣慰。
舒适的环境似乎缩短了路程,翠城不经意间出现在眼前。主干道的左右两侧是两根高大的圆木桩,两根木桩之间的拱顶正中飘扬着树海的旗帜:黛蓝夜空下的盘根古树,金色的满月高悬夜空中央。木桩前端刻印着形如蚯蚓般的独特文字——树木文,两根木桩上的文字意思分别为:心系自然;维系平衡。
以诺的余光忽然扫视到岔路上的人影,朝那望去,发现是罗纳尔多,明明信鸽五天前才捎来他的信件,真没想到他本人这么快便到达。如今罗纳尔多已是多拉贡国王最信任的骑士之一,亲自到来定有要事相告。
罗纳尔多鞠躬问候:“很久不见,最高祭司。”
“欢迎回家,好孩子。”以诺握住罗纳尔多宽厚的肩膀,上下打量起来。年轻人眼眸澄澈,不苟言笑,漆黑鬈发披散肩头,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他曾亲眼见证这孩子从天真烂漫的少年成长为风度翩翩的青年,后来又被国王赐予爵士头衔,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三年没见,他们彼此嘘寒问暖一番,终于谈到了正题。
“惩罪殿至今仍音信全无,但前些日子事情发生了一丝转机。”
“此话怎讲?”
“是提莫西,提莫西从那儿回来了。”
“你说的可是蘑菇屯那孩子?”
“正是。”罗纳尔多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自回到王都后,他就时常处于昏迷状态,偶尔醒来也忆不起什么事情。灵媒说他的灵魂被囚禁了,为他执行过数次仪式,但却始终没有产生效用。如果有人能够使他恢复如初,我想那人一定是人世间最伟大的生灵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