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府衙西南不远的平安院内便是耀城牢房,院子长宽有三百步大小,周围是青石垒砌五丈高的夹沙墙,墙面抹上三合土,光的歇不住一只苍蝇。院内除了差役看守们住的院落,当中间又有青砖围建起的监房,监房高有2丈,四面由青砖围的严丝合缝,只冲着北面留下一人来高的门洞,走进门便是幽暗的回字型长廊,宽不过三四米,长廊两边像鸽子笼一般排列着监室,监室又黑又小,像是大点的马车厢,每间囚室得关四五个犯人,到处都混杂着发霉的干草和屎尿气味,长廊中每隔四五米远,立着支撑房梁的石柱,柱子上点着小油灯,整座监室的墙上没有一扇窗户,只在每间囚室的麻石屋顶上凿出巴掌大的透气口通风。
张倩儿蒙住脸,不等老刀答应,便率先一个纵身跃至墙头,修炼初源之力已有数月,虽然小六的初源之力比较低微,但是翻墙越户倒是游刃有余。以前在闺中无事,她也曾偷偷翻看些豪侠异士话本,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身轻如燕,便忍不住想要在老刀面前卖弄一番,只是她光想着如何翩若惊鸿,却不曾想到围墙那边,竟放了一排盛水用的瓦缸,其中一只被她从空中落下,生生砸成两半。
这一声动静着实不小,便如夜里放了大炮仗,一瞬间,只听值更的差役远远喊道:“什么人。左边有动静。”话音未落,便听四面八方有数声脚步像张倩儿这里奔来。辛老刀见张倩儿不听劝阻当先飞上墙头,自己也只好跟着,正要抬腿,听见那边院中一声脆响。老刀不由得身体一僵,屏住呼吸,然而已经迟了,刚才还安安静静的院落里,立刻传出差役们大呼小叫的吆喝声,老刀暗叫不好,他猛一提气,在墙基上一个借力,身体便落在墙头,向下望去,只见张倩儿手足无措的扶着墙,脚下是一地的碎缸片。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老刀憋着气小声喊道,“快上来呀”
四周的脚步声已经十分清晰,差役越来越近。
“大哥,我脚抽筋了,跳不上去·····”听声音张倩儿都快哭出声了,老刀只觉一阵头晕,千不该万不该,带这么个丫头来探情况,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纵身跳下去,一把搀扶住张倩儿,腾身一跃,跳出十来丈,两人躲到停放的囚车后,刚刚掩住身形,便见有七八个差役举着火把从房后绕了出来,
“哪里响动?”只见领头的问道。
“好像就在这附近”“你听清楚没有”
几个人七嘴八舌举着火把四处搜查,其中一人经过那水缸边时,老刀心提到嗓子眼,搂住张倩儿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张倩儿只觉背后的手一用力,整个身体和老刀贴在了一起,差点忍不住惊叫出声,闺中姑娘的身体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免不了心中小鹿乱撞。无奈之下,只能忍着脸上阵阵发烧,一动不敢动弹。
众人正在搜查,只见院子另一头又有红光映天,传来远远的惊呼:“起火了,快救火啊!”领头的衙役见势挥手招呼道:“快去救火,小心戒备。”说完,一干人立刻向院子火起的方向跑去,
老刀见众人退开,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将张倩儿整个搂在怀中,倩儿的脸则紧靠在他的胸口,脸色绯红,鼻尖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此刻两人四目相对,老刀不由的一阵燥热,心中一慌,赶紧松开张倩儿的纤细腰肢,
“呃······”张倩儿只觉身体一松,这才吐出一口气,紧张的这半天时间竟憋着气不敢呼吸。两人松开彼此,气氛一时尴尬,刚要开口,只听前面又一阵响动,便见一人磨磨蹭蹭又转身回来,他径直走到水缸边,将火把戳进水中,便猫着腰压低声音唤道:“辛先生,辛先生。”
老刀一听声音,却是余贤,从囚车后面闪身走了出来,“余贤?”
“正是小人,老爷派我在此做接应,幸亏那些人都是政监院的,对此处不熟悉。小人刚刚过来时,担心是先生来了,这才在马厩点了火。”
“哎呀,辛苦余兄。”老刀有些不好意思,正说着,躲在囚车后的张倩儿突然打了个喷嚏。
吓得余贤猛一个激灵,抽出腰刀喝道“谁?”
一个娇小的身影羞答答的从囚车后面走了出来,站到老刀身后,探出头望着余贤做了个鬼脸便缩了回去,余贤初见身影,只觉有点熟悉,待一张俏脸从老刀身后探出,他才看清竟然是大小姐,吓得手一松,腰刀掉到地上。此刻他嘴里舌头已经不听使唤,满是怀疑的打着结道:“大······大······大小姐?”
他又转过脸,眼神在老刀的脸上转了几圈,一跺脚“辛先生啊,你····你你······你怎么把我们大小姐给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你别胡说,辛大哥才没有带我来,是我自己来的,你不许乱说,那水缸也是我摔下来打破的。”张倩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顾不得害羞,站出来为老刀辩护道。
余贤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立时有些不自在,心里想着“大小姐这般维护辛先生,难不成私下里有了情谊?”想到此处,他不由的叹气,“这也太背了,这种事偏偏让我遇上,若是老爷问起,我少不得又得装糊涂,否则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当时他便打定主意干脆装糊涂装到底,只见他如没听见张倩儿说话一般,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今天太黑了,怎么连个月亮都没有,啥也看不见,那个辛先生,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要去出个恭,您要找的人,就在重监丁字号房,您从正门进去,直走到底右转右手倒数第二间就是,如今重监里的犯人都被调到别的囚室,不会弄错,我就不陪着您了,今日咱们自己的差役都被调去别处,只留我一人在此协调,剩下的都是政监院的人,您若遇见那不开眼的,尽管招呼不用客气。”说完,他一手捂脸转身,一边走一边念叨“哎呀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是不是要瞎了。”
“噗·······”余贤自言自语的刚走,只听张倩儿笑出了声,“这家伙,倒是有些眼色。”
“他啥意思啊,这个时候出恭。”老刀哪里知道余贤想的复杂,他自小长在海边,对于男女礼教之事本来也没有那么大规矩,只当余贤胆小怕事。
“大哥,就别想了,傻不傻你,再待下去,别说救人,只怕你那义兄孩子都生出来了。”张倩儿忍不住憋笑道。
“对,快走。不过妹子,男人也能生孩子吗?”老刀一边往囚室走去,仍傻乎乎的问道。
连两个初源都忍不住异口同声:
“真蠢”。
老刀自去监狱不提,只说王成父子,此刻正在重刑室中斜靠着冰冷的石墙席地而坐。
“鸿儿”王成一边揉着因为带枷而变的肿胀的脚踝,一边叹息着抓住王剑鸿的胳膊,他看着儿子消瘦憔悴的脸庞,举起衣袖,轻轻的擦拭着王剑鸿脸上的血渍。“是为父的害了你。”
王剑鸿自成年后,极少见父亲如此亲昵,却也没有躲开父亲的手,他缓缓的握住王成那布满茧子的粗硬手掌,慢慢紧靠着父亲趴下,任由父亲的大手,像孩提时那般抚摸在他的头顶。
“爹,你是一心为国的英雄,是孩儿拖累了你,到了梁京,我便告诉大人们,是我结交了海匪,你据不知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爹爹替孩儿受过。”
王成听了,猛地拉起王剑鸿,他一双豹眼狠狠盯着儿子。
“父······父亲,你”
“跪下”王成猛地喝道。
王剑鸿见父亲突然发怒,赶紧老老实实的跪在父亲面前。
“你给我对天盟誓,我说一句,你跟我说一句。”
“是”
“我王剑鸿,对天盟誓,绝不可承认与火氏有任何关联,不可透露阎王岛一切消息,更不可替父受过,若违此誓,便让父亲之魂魄,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百年后,父子亦永不相见。”
听着父亲一口气说完誓言,王剑鸿已失声痛哭。他只觉那一字一句如刀尖般,扎在心中似还不够,偏要转上几转。喉咙里如填入一块大石头,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若不说,我便撞死在这石墙上。”王成见儿子不开口,真的猛然站起,转身便要去撞石墙。
惹的王剑鸿猛的抱住他撕心裂肺般喊道:“我说······我说”。王剑鸿按父亲所说,跪在地上一字不拉的又将誓言复述了一遍,王成这才叹了口气,坐倒在地。他用手搂住泣不成声的儿子说道:“傻孩子,私通海匪不过是个借口,为父的命是早已注定了,忠平王对为父有知遇之恩,如今他已失势,朝中不过是有人想借为父的嘴去坐实他图摸不轨的罪罢了,这个又岂是你能担的了的?士为知己者死,为父已做好准备了。”
“我就不信,堂堂天子脚下,能够任由他们胡作非为,爹,你可是守住平山的功臣啊,他们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吗?”
王成仰头透过洞口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一言不发。
王剑鸿知道父亲此时心中悲苦,也不在说话,一阵风吹过屋顶的透气口,带着咸味的海风为这狭**仄的空间带来一丝气流的扰动,也将那难闻的气味冲淡几分,王剑鸿此刻突然想起数月前在阎王寨的那些日子,一开始也是同样身陷囹圄,却因此结交到一帮意气相投的朋友,有了两位结拜兄弟。尤其是三弟辛海平,数月前得知金龙湾被屠他便率队前去搭救,只是那里早已化为一片焦地,只怕三弟也已经葬身火海。如今自己与父亲被莫须有的罪名拿了即将押送梁京,虽说父亲想要担下一切罪责,但王剑鸿知道,即使如此只怕自己也是凶多吉少,那些大人们,又岂会在乎多一条人命,想到此处,他不由的悲从心头起,默默的靠着墙流泪,喃喃自语道:“三弟,若是你泉下有知,便走慢些,你二哥我,要不了多久,便要和你黄泉相会了。”
“二哥,二哥”
真独自发呆的王剑鸿猛的坐起身,他摸摸额头,“我是发烧烧糊涂了?怎么听见有三弟的声音?”
他又转头看向父亲,只见王成也坐起身,疑惑的看着自己,便在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一声更加清晰的声音响起“王剑鸿,王剑鸿·······王二哥。”
这一次王剑鸿明白自己没有听错,他猛的扑到门前,透过小小的观测孔向外叫道:“是谁,谁喊我,是是······三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