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无明咒的原理是扭曲脑中的视觉成像，那么它多半是直接作用于中咒人的神经系统，而不是改变客观的反射光状态。出问题的很可能是视觉处理器而不是环境光信号源，如果是这样的话……

修岩飞快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前方的照片。肉眼中面前是一片普通的棕褐色地板，手机拍出的照片里也大致如此，只是地板上多了一层细灰和诸多未曾清扫的凌乱痕迹。整洁无疑是魇兽无明境里的假象。

大脑处理器失灵，那就交给手机处理器。

Bingo，修岩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无明咒能够影响生物的神经系统，却无法影响电子处理器。

“天青眼有了，关于魇兽请你再告诉我一些情报吧。”

枝桃被修岩信息时代的超纲操作看得目瞪口呆：“你……”

“请相信科学的力量。”

这小姑娘的悟性高得过分。枝挑在修岩是个废物和修岩是个天才的结论间跳跃，觉得自己快要精分，干脆放弃了思考。

“服了你了。”

“再不济我也可以用你的眼睛，方法总比问题多，请多相信我一点。”

“就你聪明行了吧，你非要掺和这事我拦不住你，你自己的命你自己负责吧。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呐，你听好，魇兽的情报我只讲一遍，听漏了我可不会复述。”

“多谢。”

伴随着枝桃讲解的背景音，修岩开始用手机‘天青眼’重新探查这间三居室。摄像头视角里的一切都蒙了一层灰，修岩走出客厅，手持手机转了 360 度，随着住宅的真实面目展现在眼前，她的眼神渐渐沉入黑暗，两头尖尖的眼晴眯出一片猫科动物的冷光。

“这里……死过多少人了？”

灰尘是底色，在灰尘之上，是一层又一层喷溅洒落的血液，几乎覆盖了这个房间所有墙面和家具的本色。

最下层的血液已经发了黑，上层的颜色更鲜红，有一部分甚至带着粘稠度。

无明咒不仅扰乱了视觉，连同嗅觉和听觉也一并受到了干扰。镜头里纷飞的绿蝇表明这是一处恶臭熏天的“垃圾处理厂”。

闻不到也好，修岩的眉头压上眼角，朝绿蝇最密集的地方走去。一道道拖行的血迹从客厅延伸向浴室和卧室。修岩推开虚掩的卧室门，一团嗡嗡轰鸣的苍蝇冲向门外，带出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大概是这里的气味太过浓烈，超过了无明咒的有效作用范围。

修岩掩了口鼻，全神贯注在镜头里房间的一张双人床上。窗帘紧闭着，房间里光线昏暗，墙上的结婚照表明了房间主人的身份，床上并排平躺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的手似乎正在颤抖摆动。

“李叔叔？阿姨？”修岩靠近双人床，那只动作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

话音刚落，只见床褥和床缝间涌起密密麻麻的黑点，转眼汇成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逃命似的夺门而出。

一只小型犬大小的怪物拖着半条刚卸下来的手臂从镜头右上角滑出镜头视野。刚才的“摆手”必定是它卸手臂的动静。

修岩压下手机，头皮一阵发麻。

卧室门洞开，借着门外的光线，修岩看清床上的两具尸体，他们破碎的腹腔和满是孔洞四肢已经成了异界生物的温床，脖子以上空空荡荡，头颅不翼而飞。

“魇兽依存于智慧生命体的欲望和执念，它们以人的情绪为食，吃下宿主的情绪后，会帮宿主达成夙愿，宿主执念越深，魇兽力量越强。”枝桃的讲解仍在继续。

修岩手持手机退出卧室，转向血迹更加密集的卫生间，同时与枝桃意念交流：“所以呢？你是说李萌萌死前被魇兽寄生，这个‘万能的许愿机’正在帮她实现死前的夙愿？”

卫生间的门似乎正被什么东西顶住，普通人想要推开得颇费一番力气，修岩自觉鬼门关走过一回之后身体素质呈指数级上升，轻而易举推开了卫生间门。

里面男男女女的尸山失去门板支撑，七上下滑下几具无头尸体，一只小孩的手翻落下来，啪嗒一声，搭在修岩的脚踝上。

修岩忽然觉得蚀骨咒的幻境也不过如此。

四肢逐渐变得冰冷，修岩的声音凉薄如同刀锋：“这就是李萌萌生前的夙愿？”

“不对，这不是夙愿，是死后的怨念！生前的夙愿不可能有这么强的破坏性，除非宿主生前是个杀人魔。只有死后的怨念才会偏执而单一。

“死者的怨念无外乎同态复仇和杀人偿命。你看这里全是无头尸体，李萌萌被吃了脑袋，她一定是要所有人还她的脑袋！”枝挑很有底气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的李萌萌要所有人还她的脑袋？修岩一个字也不信，然而她心绪大起大落，一时未控制好手下力量，意外掰断了卫生间的门把。门外的阻力一撤，门后尸体的重量立刻顶上来，重重碰上了卫生间门。

“嘭！”

糟了！修岩下意识按下锁屏键。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几乎在锁屏的同一刻贴着耳边响起：“怎么了呀修岩？你怎么好像很慌张的样子？”

李萌萌的鼻尖险些碰到修岩的耳廓，冰凉的鼻息只出不进。

修岩咬紧舌尖压下身体的本能反射，皮肤泛起一轮又一轮恶寒。它看见了多少？它怀疑了吗？

摄像头外的世界一片安静祥和，眼前这个“蓝胡子的小房间”没有半点异状，但修岩自觉钥匙已经沾上了抹不掉的血迹。

“不好意思啊萌萌，我想用下厕所来着，门是不是坏了呀，门把被我不小心掰断了，你看这个真的太不好意思了。”修岩无辜地晃着手里的门把，脸上的表情以假乱真。

李萌萌的眼珠随着修岩转身从眼角匀速滑向正中，嘴角机械般地翘起：“没关系啊。这东西不值钱，回头换一个就行。”

它的目光来回划拨着修岩的脸，似乎想从修岩脸上里找出一点不自然的痕迹，然而因为人类经验不足，它始终没能有任何发现，只能狐疑地转开眼睛。

“你家还有其他卫生间吗？这一间我怎么都推不开。”修岩假装尴尬笑道。

李萌萌打开主卧房门：“房间里面有哦，你去里面吧。”

里面有两具无头尸体，还有异界食腐生物，真好。“谢啦。”修岩顶着李萌萌的目光进了主卧卫生间，拉上隔断门。她不想上厕所，也不想知道主卧的卫生间里有什么，比如浴缸里躺着一个人，台盆上排着两颗头什么的。

主卧卫生间有一扇面南的小窗，修岩比了比窗口大小，小心推开，从狭窄的窗缝里探出长腿，扒着窗框荡下身体。三四楼的房型格局完全一致，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修岩轻而易举钻进了三楼主卧的卫生间，踩进一摊没过脚踝的水里。

“你干什么去？”枝桃一直在饶有兴致地充当观众。

“三楼有古怪，水漫成这样，正常人早该关闸了。方才李萌萌听见摔碗声的反应也很奇怪，这里肯定有令她在意的东西。”

修岩直奔厨房而去，碗柜是开的，地上散落了七个碎碗，四周却并没有活人的身影。

无明咒没有覆盖邻里，三楼维持了狼藉的原状，拖行喷溅的血迹裸眼可见。水上飘着三只不同尺码的男鞋，这里应当住着几个男人。

至少死过两个人。修岩粗略估算死亡人数，开始趟着水检查其他几个房间。

面北的次卧房门敞着，房里漂出几张纸牌，柜顶上戳着一顶高礼帽，东北角堆着上中下三个正方体盒子，叠起来足有一人高。三个箱子中间那个被推离中轴线一大半，排列得跟磕碜的俄罗斯方块似的。

这里难不成住了个魔术师？修岩认出次卧里都是魔术道具，那三个正方体应当是大变活人的道具箱，她在电视上见过不少把人关进箱子里切割的把戏，无非是利用特殊道具造成空间错觉，她闲来无事徒手还原过，因此老觉得魔术师们故弄玄虚，骗人很有一套。

三个箱子正呈现“里面不可能躲得进活人”的分割状态，很能唬人，不过其实只要调整好站立姿势，里面完全能躲进一个成年男人。

难不成……

修岩敲了敲道具的门以示打扰，稍后片刻，里面无人回应，便径直拉开箱门。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箱子是空的。

修岩略有些失望，转身带了带房门，一抬眼，对上门背后一双泛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