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岩从家校联系簿里找出李萌萌的家庭住址,随手抓起一块面包胡乱塞进嘴里,转身出了门。李萌萌家距离不算近,修岩上车库搬出一辆积灰的自行车,匆匆上了路。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唯有一人一车行色匆忙,不远处传来热武器和某种生物的混合交响,在路口的噪音监测屏上构成奇妙的波澜。独行的修岩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武装巡查人员的重点盘查对象。随身携带的学生证身份证好歹证明了她的身份,但还有一位热心的巡查表示要把修岩送到目的地,被她婉言谢绝。
自行车轮碾过萧瑟的小区步道,住宅区大门口“钟灵家园”四个字褪掉了一半的颜色,像极了墓碑上风吹日晒的墓志铭,安静地昭示着某种无法逃避的结局。
修岩设想了一万种李萌萌家可能出现的画面,可当在单元楼下见到那头熟悉的齐耳短发时,一切想象和言语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她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古怪,但重逢的渴望钝化了敏锐的感官。
哪怕只有这一秒也好,让我再看看她。
“李…萌萌…?”
几步之遥的李萌萌转过了乌黑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就像周末逛街遇到同学那样闪现出些许激动:“修岩!”
内向的李萌萌有些害羞地拉住修岩的手,“你怎么来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呀,我还在到处找你呢。”
“我住院了,刚出院呢。”舌根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苦,修岩若无其事地把车停在一边,“我听杨老师的丈夫说你在找我,所以过来看看。”
李萌萌带着修岩上楼,偶尔蹦出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与平时毫无分别。单元楼里和街道上一样安静,三楼一户住户的水管似乎爆裂了,大门的缝隙里涌出源源不断的自来水,水顺着楼板渗下去,把二楼变成人工降雨景观,倒也没见住户发飙。
李萌萌打开四楼的家门,十分周到地给修岩拿了拖鞋。“快进来吧,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可自在了。”
李萌萌家格局不错,收拾得很整洁,修岩捡了餐桌边一张椅子坐下,几经犹豫,进入正题:“萌萌…你…还记得前几天发生的事吗?”
李萌萌拿来一杯水,脸上的笑容不减:“你说的哪一件呀?”
“12月14日那天…我拉你一起去医院,我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发生变故,你被…你被…”
“我被一只怪物吃掉了。”李萌萌的笑容深刻了几分,几乎露出整口白牙,“我记得的。可是,被吃掉的那个不是我呀。你醒来后看到的人不是我,那时候我早就害怕地躲起来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被吃掉的那个人是谁?”天气分明很冷,修岩背后却出了一层薄汗。
“是一只变成我的样子的怪物,这些东西为了吃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它们好像很中意你的味道,我在一边可担心死了。”李萌萌微蹙双眉,卖力模仿出担心这个表情,却忘记拉下上翘的嘴角。
修岩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沈秋千呢?他跟你一起躲起来了吗?就是你身边的那个男生。”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不认识沈秋千呢哈哈。他跟我一起躲起来了,这会儿应该在家呢。”
“沈秋千啊……挺好的。”修岩嗫嚅着,心渐渐沉下,冷成一块冰。蚀骨咒蠢蠢欲动。
“沈千秋,不是沈秋千。”曹竹心端着信息组第二小组组长罗子规发来的调查PDF,纠正了他的口误。
“对对对,是沈千秋。修岩笔录里的这个沈千秋是12月14日晚上跟修岩在一起的人之一,现在行踪不明。还有一个就是你要我查的李萌萌,这个女生当时明确报过失踪,不过后来她父母亲自撤销了。”罗子规歪脖子夹着手机,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监控查了吗?”
“没那么快的,这才10分钟,还在查呢,到时候记得给我补审批啊,我这算违规知道吗。”
“知道的,我跟何指挥补呢,不会少你们流程的。指纹比对呢,有结果了吗?”曹竹心一边客套,一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都说了别急啊,技侦组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我临时给你插了队,你等我再问问他们。”
曹竹心没有回应,有节奏地敲击着手机,耐心等待罗技术给回复。
和善温柔的曹博士在工作时总是透露出一点生人勿近的严肃气质,就连最亲近的学生,比如韩渠,也不敢在这时打扰老师。反观信息组的罗子规,虽然是个严谨的技术岗,心却大得能装下一个省,和谁都是自来熟,心直口快怼两句也不叫人生气,这点让韩渠颇为羡慕。
大约过了几分钟,电话里终于再次响起了罗子规的声音:“有了有了有了有了有了!!总算来了!”一连串感叹词之后又是一个短暂的停顿。
“怎么样?”曹竹心停下敲击。
“……那具跟马腹尸体一起送来的无头女尸指纹比对出来了。”
“是谁?”
“……李萌萌。”
钟灵家园56号,三楼哗哗的流水声越发清晰,四楼凝滞的空气却突然被楼下一阵砸缸摔碗的巨响打破。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冒失的居民打翻了自家碗橱。
李萌萌倏然将目光投向地板,神态弹回初始相位,终于有点像人了。
“邻居好像有麻烦,我下去看看,修岩你不要乱走哦。”李萌萌着急下楼的样子,热心得不像话。
修岩微笑应下,同时打开枝桃的视听权限。
“那是什么东西?”
“魇兽。”枝挑简短回答,“它用了无明咒,你现在在它的无明境里。”
“说人话。”
“你的视觉成像被扭曲了,这一切都是幻觉。”
通俗易懂多了。
李萌萌碰上门,修岩立刻起身:“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灵体啊,不受无明境影响。你用天青眼看看就知道了。”
“……天青眼是什么?”
“……”枝桃无语,“你连天青眼都不知道?!你比三岁饕餮都不如啊!”
“我真的不知道……”修岩微微叹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饕餮,怎么会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能力。”
“不是,开天青眼对于饕餮而言如同吃饭走路一般自然,许多饕餮刚出生就会使用这种能力,最晚也会在一岁左右开眼,你长这么大就没感觉到自己有一双能洞悉万物的眼睛吗?”
“……什么眼晴?”修岩有一种跳级听课的迷茫感。
“我的天哪!你真的是饕餮吗?”枝桃翻着白眼怼着人,把那非人非鬼的玩意儿好不容易制造的诡异气氛冲得一点不剩,“我再问你,你刚才故意催动体内的蚀骨咒是想干啥?”
“……备战啊,我想披甲。”
“……蚀骨咒是暴走用的……你自虐啊……想披甲直接变化原形不就行了吗?”
修岩:“……我不会……”
“……你是个废物吗!!!面具一戴,还真把自己当人了啊!!”枝挑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在修岩的潜意识里狠狠砸了两下,反正也不疼。
“算了,回去再跟你计较。当务之急你先想办法逃跑吧,魇兽难缠得很,以你这样的残障水平,正面对战必死无疑。”枝桃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直接把难题甩给修岩。
修岩一个跳过新手教程的菜鸟无奈得很,但逃跑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她直觉三楼的动静有异,那披着李萌萌皮的东西有什么目的?这栋楼里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有所行动。
大不了让监视我的人出来善后。修岩早已发现身边从大学总部追到此处的目光,此时反倒有恃无恐起来,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负责监视修岩的机动2队还不知道已经被监视对象安上一口大锅,只不过他们刚刚接到曹博士原地待命的指示,此刻都兢兢业业暂停了任务——大概是帮不上忙的。
一无所知但胆大包天的修岩一边称赞曹博士的演技,一边高速运转起大脑,靠极其有限的线索和不完整的认知思考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