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时,我还不知事,只是觉得日后再没有那样温暖的怀抱让我呆了,便一个劲儿哭。祖母告诉我,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有一日就回来了。我一天天长大,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何三缓缓道。
气氛有些伤感,一阵长久的沉默。
“何大哥,倘若母亲并非因生病去了,或许是人为?”夏花一面说一观察着何三神情。
何三手指一动,随即慢慢握紧,眉头紧锁,直直地望向夏花,想要一探究竟。
“这些日子你神神秘秘就是在查此事儿?”夏花点头。
何三不再言语,他竟有些害怕真相,他不敢问下去。
良久,马车停了。
何三迟迟未动,夏花也不催促。
周大贵听见一阵马的嘶鸣声,忙跑了出去,见到车夫,心下一松,里面无疑是少爷和少奶奶。
两人下了马车,跟着周大贵进了田庄,绕过几条小路,到了宅子最里间的屋子。
“少奶奶,洛蓝就在里面。”周大贵道。
夏花嗯了一声,随即看向何三,见其一愣。
“何大哥,走吧。”
何三点头。
吱呀,门推开了,一行人向何三和夏花行礼后,退了出去,屋内只余三人。
洛蓝忽的跪在了何三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何三一怔,洛蓝是母亲的大丫鬟,时常在其左右,在何三的记忆里,她温柔貌美,可如今满头白发,整个人只剩皮包骨头,与郑妈妈等人相差甚远,看起来不像四十左右的人,倒像六十了。
“洛蓝?你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少爷,老奴活该,这是报应,报应呐,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实乃老天开眼。”洛蓝道。
“你先起来,坐下说话。”何三道。
“老奴待罪之身,跪着好受一些。”洛蓝道。
“我娘病逝与你有关?”何三眉头紧锁。
“是,少爷,老奴当年被蒙了心,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洛蓝道。
“是你,怎么是你?母亲待你犹如亲姐妹,你,你......。”何三怔了半日,也没言语,良久,道:“说吧,你背后之人是谁?”
一语未了,夏花轻轻地往何三身边挪了挪。
“是如今的二太太。”洛蓝小声道。
轰的一声,何三脑子全然空白,两手发颤,双脚有些不听使唤,脸上血色全无,两眼空洞无神。
夏花悄然到了他身后,两手放于他双肩,顿感其抖得厉害。
半晌,传来何三嘶哑的声音,“说吧。”
洛蓝瞥向夏花,又看向何三,而后陷入了往事中…….
何三心中似有惊涛骇浪不停拍打,一浪高过一浪,原来苑里的人都对母亲虎视眈眈,周遭全是算计她的人,面上恭敬地侍奉着,满脸担忧,内里巴巴地盼着她早日离去。然,要命的是罪魁祸首却是她嫡亲的妹妹……
“不,你说的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不可能……”何三语无伦次,下意识脱口而出,他情愿他娘是病逝的。
洛蓝今日所言和当初她与郑妈妈所说相差无几,夏花见何三面上愣愣的,双眼却发红,不禁有些担忧。
“老奴所言千真万确,若是有半句假话,永世不得超生,老奴苟活于此,等的就是今日,如今向少爷吐露了这些,就是此刻去了,也是瞑目的。”洛蓝道。
此种誓言太过恶毒,通常人不会以此发誓,何三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没了,顿时瘫软下来,浑身无力。
“五年前,你与郑妈妈的相见,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夏花忽地道。
洛蓝释然一笑,“不错,当年太太身边的人只余下小倩和小菊,事情已经过去多年,那些人已经放松警惕,老奴便偷偷回了府城,混在乞丐堆里,不时在府上周遭活动,有一日,终于等到郑妈妈出府,老奴觉得时机来了,一直跟在她身后……,只是后来听她说了府里情况,察觉还不到时候……”
夏花嗯了一声,看向何三,“何大哥,有些问题,我想问问洛蓝。”
何三点头。
“洛蓝,依你才刚所言,这里面除了二太太,还有他人所为,关乎此人,你怀疑过谁?”夏花道。
“少奶奶,老奴确实怀疑过一个人,但也只是猜测,从头到尾,这些人都在暗处,二太太应当知晓。”洛蓝道。
“你怀疑的是许氏?”夏花道。
洛蓝一惊,随即应诺。
“曾老太太是和二太太合谋的吗?”夏花道。
“这个老奴不知,不过后来二太太打发原先太太身边的人,里面是有曾老太太手笔的。”洛蓝道。
何三自嘲一笑,原来如此。曾老太太待他的好本就透着疏离,近几年,他察觉老太太瞧他的眼神多了一丝东西,他一直没看明白,以为那是同情,怜悯他这个打小没有亲娘的孩子,现在想来,那眼神其实是内疚,或许还有心虚。他盯着脚下的洛蓝半晌,道:“起来吧,我会命人送你想去的地方,日后,别回来了。”
洛蓝大哭,不住磕头。
何三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夏花忙上前扶着,缓慢出了田庄。
回程的路上,何三不语,回想种种,的确有迹可循。当年,他不过伤寒有些严重,二太太便大发雷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这些年二太太待他的确甚好,然从不提及母亲,先时他偶尔说起,也会被她那话岔开,那时候,他以为她不愿见他伤心。而后,二太太怀孕时,对他更是时好时坏,可他以为正如大夫所言,怀孕的人多思,不能以常人度之。后来,妹妹没了,二太太待他较之先前更好了……他忽然觉得可笑,原来这些年他不过活在一个谎言中,他还将害他娘亲的人视作母亲,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分辨二太太多年待他的好有几分真心,几分演戏?
两人回来时,天色开始微泛白,何三并未回内室,径直去了书房。
夏花知他此时需要一个人安静,叮嘱了何书几句,自个儿回屋了。
“姑娘,少爷知道了?”小慧道。
“嗯,你将草莓三个叫来,我有话叮嘱。”夏花道。
小慧应诺,很快,三人到了。
“此事从头至尾,你们四个都是知晓的,从今儿起,要么忘了,要么让它在烂在肚里,除了我和姑爷,其他人面前不得提及半句。倘若谁一不留心说了出去,无论后果如何,今后是不能呆在我身边了。还有,在二太太面前谨慎些。”夏花肃道。
“是,姑娘放心,我发誓……”一语未了,被夏花截断:“不必。”
“好了,你们退下吧,我眯会儿子。”夏花道。
“姑娘,姑爷是不打算追究了?”菠萝道。
“应当是吧。”夏花道。
菠萝眼里闪过遗憾,姑爷真是太善良了。
那厢,何三站在书案前,大笔挥舞,偌大的纸上被寥寥几个字占满,一张又一张,纸团随处可见,心绪大乱,不能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臂膀无力可使,方停笔,呆坐了一会儿子,提剑去了后院。何书赶紧跟着。
午饭时分,夏花见何三还未回来,只好独自吃了。
天色渐暗,迟迟不见何三人影,夏花正欲起身,听闻一阵脚步声,忙往外走,见是何三,快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