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明印象中曾看过一个科普节目，一颗直径一百米的陨石如果自外太空落向地球，在穿过大气层的过程中会燃烧至只剩不到一米的直径，但即便只是这种体积，落地的直接伤害仍然相当于十颗原子弹。

这种只能想象的震撼只在史明的心中存停一秒，震撼过后就切换频道继续看走完广告的电视剧，但现在看到的画面，却足以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被抛车投出的巨石呼啸着掠过城墙，伴随着城外的呐喊和城里的祈祷，石块轰然落在一所房子上。

石块落地击起一阵尘烟，除了纷飞的瓦片外暂时还看不到其它景象，但旁边的高墙已经从屹立慢慢倒塌，连同城头上的几人都能从脚下的震动中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

“遭天杀的，叫你别看别看你就是不听，这种热闹也是我们能凑的吗，赶快来个人哟！”

听到房子里传来一阵哭喊，最先回神的程知达拍醒一名发呆的县勇骂道：“还愣着干嘛，快下去看看。”

当尘烟散去，所有人终于看清那处被石块砸出的深坑，站在城头的史明也见到了那个哭喊的老妇，老妇披头散发，满身的污秽和被碎石划开的伤口，但她仿佛不知道疼痛，佝偻着身子想试图搬开那块大石头，而石头底下蔓延着一摊猩红，史明叹了口气，无奈的背过身不再去看。

想想自己曾经听到的战争那么让人热血澎湃，气势恢宏的千军万马、激荡人心的凯旋之歌，而热血背后又有多少不能描述的心酸。

被程知达叫下去的县勇很快也跑回城头，随意的将手上的血沫擦掉后摇头道：“是德金铺的老铁匠和他老婆，本来两夫妻已经收拾好细软准备从去金河驿探亲，老铁匠听到城外边有反贼就打算凑会热闹，谁知那块石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头顶，我和屠老四搬开那块石头时，底下的尸体早就跟石屑粘在了一块，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肉，哪些是泥……”

相比于城里的沉重，城墙的另一面却是欢声笑语，以程阿平为首的反贼正对着城墙指指点点，紧接着又吩咐士兵重新绑上炮索，准备下一次进攻。

程知达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外，比反贼的高呼更清晰的，是老妇的哭喊，他并不冷血，冷血的是面对战争的自己，在阵前必须要对类似事情无动于衷，悲天悯人是兵家大忌，而他不懂兵法，但在此时必须扛起守城的重担，即便实力悬殊。

史明理解程知达的做法，正要说几句心理鸡汤来挽回士气，却被程知达强按低身子。

“别抬头！”

史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根羽箭已经贴着自己的头皮飞了过去，后续还有连续的几十道破风声，有几名反应不及的县勇瞬间变成了刺猬。

顿时间，城外响起震天的杀声，处在优势的反贼准备在抛车和弓箭的掩护下架起云梯。

本来还跑得泥不沾鞋的张五听到杀喊声后被吓得停顿。

“杀……杀进来了？”

程知达看到远处的张五，啐了一口道：“张县丞，你不是打算弃城而去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张五没听出程知达的奚落，叹声道：“走不了啊，后城门也有几百个贼人守着。”

“我觉得反贼的刀没你跑得快。”

张五这才反应过来，怒道：“程知达你别不识好歹，本官携人回来帮你你竟对我以下犯上，出言不逊！”

程知达没再理会乱跳的张五，招手对他身后的一群县勇示意。

休宁原本在职的公差有九十七人，加上临征的三百多位县勇也才四百多号人，即使有城墙的优势，想要拦住三千反贼仍是天方夜谭，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所有人也都明白，一旦让反贼进城，休宁将成人间炼狱。

撑到援兵到来是他们坚持的唯一信念。

“秦二宝、钱山，你们两个各带五十位好手守住低墙，千万别让反贼有机会上来，祁阳你挑些块头大点的人，负责抵住城门的攻城锤，其他人用擂石阻止登梯的反贼，尽量避免近身搏斗。

一定要活着！”

场间人应声不齐的喊了几句必胜的口号，更多的，是在低声祈祷。

人群迅速走到部署好的方位，程知达也搭起弓弦瞄准潮涌而来的反贼大军，忽然又想起还有个少年，连忙对着史明招手道：“小兄弟，我看得出你是个读书人，也钦佩你的胆识，但休宁的结局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你没必要在这搭上一条命，去躲起来吧，希望将来你能用文章告诉世人休宁今日的勇敢。”

史明想事想得出神，根本没听到程知达的一番话，程知达见对方不回话，不耐烦的碰了碰史明的肩膀。

“小兄弟？”

“啊？程大人叫我？”

“我说……”

“我想到办法毁掉那辆抛车了！”

程知达听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史明重复道：“我有办法毁掉那辆抛车，程大人，这个距离你用弓箭命中抛车的几率有多大？”

“自然是必中。”

“如果加上前排盾兵的干扰，十箭能有多少命中抛车的车身？”

“七发？至少五发吧！”

史明道了声好，因为震天的杀喊声，只好俯耳说出自己的想法。

史明才说出第一句，程知达立马就瞪大了眼睛惊呼：“猛火油！”

“没错，抛车巨大又笨重，简直就是个活靶子，而且全身都是木头，只要将布巾裹上火油绑上箭端，三发火箭之内必能将抛车点燃。”

程知达衡量过后，拍手叫好道：“果然还是读书人的阴点子多，如果这方法可行的话，只要能将火箭射中炮梢，用不到三发，一发即可毁掉那辆抛车。”

紧接着程知达立马唤来一名差役道：“去巡防门把猛火油给我取来。”

“拿多少？”

“全取过来。”

史明还心想着用不了太多，等那名差役匆匆下楼又匆匆回来时不禁感叹古代物质的匮乏，一瓦罐就是程知达所说的全部。

程知达没多余的时间揣摩身边人的心思，迅速将箭矢裹上布条再浸入油罐中，重复三次步骤之后立刻又拈弓取箭，三支吐着火舌的连珠箭瞬时间从城楼袭向抛车。

第一支射偏，第二支落入木盾堆里，第三支紧紧钉咬在抛车的投掷臂上。

箭羽的晃动传递出箭矢的力量之大，箭头溅出的点滴火油依旧在燃腾着火焰，烧断了箭，也攀附上抛车的投掷臂。

“瞎了眼的，赶快把箭给我弄下来。”

程阿平眼见抛车着火，自己又正拽着炮索分身乏术，只能对着一群呆兵大吼大叫，可断箭只余留一截带火的箭头在投掷臂上，哪里有人敢碰，程阿平只好命令士兵提前斩断炮索。

石弹再一次被晃动的抛车送上高空，但这一次却是城外发出一阵痛呼。

提前发射的石弹没有得到足够的力量支撑，才飞出一半距离就落在正冲锋的反贼群里。

石弹击起尘烟，仍然是不久前的相似画面，但反贼的哀嚎却让史明感觉畅快无比，程阿平更是激动到硬生生掰断手上的弓弦，俩人相视着刚要庆祝，比他们更早的却是东面的欢呼。

用完擂石东墙再也无法对攻城的反贼形成压制，此时城楼上已经站满了举着屠刀的反贼，不断倒地的，是眼中饱含恐惧的休宁县勇。

其他人还没从悲恸中醒来，另一面的呼喊又传来西墙失守的消息。

“大人，弃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