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阁老光荣“退休”了，作为学生，李沅在孙承宗回京后的第三天就登门拜访。

不赶巧，李沅来的时候孙承宗出门了，正要离去，孙家的小儿子孙铿迎了出来。说是小儿子，也已经是三十多了，在锦衣卫荫了一个百户……拿钱不干活不交税不服役的那种。

“立新，现在家里坐坐，家父出门访友去了，不久就会回来。”

孙承宗家也是三进的院子，但规模比李沅买下的那个院子要小一些。孙铿陪着李沅准备到二进的正厅等孙承宗回来。

才走到垂花门，就听见院里传来的婴儿啼哭声音，哭声越来越大，有止不住的架势。让李沅在门口不得不停下来，心中奇怪，孙大人家的婴儿至少是孙辈了，怎么抱来前院了？

孙铿有些不好意思地致歉：“立新，失礼了。”

李沅说道：“不妨事，小孩子哪有不哭闹的，闹一闹好啊，整个宅子才显得生气勃勃。”

孙铿解释说：“这孩子的父亲替家父档了刀剑牺牲了，对我孙家有救命之恩，所以对这个孩子就溺爱了些。家父说后院阳光不足，空气流动不畅，特地吩咐照看的奶娘婆子时常带到前院来透透气。”

“哦，孩子哭闹不止，大概是刚离了至亲，他的母亲也不在这里吗……我在易县倒也抱过孩子，最会哄孩子，哈哈。让我抱抱试试。”

孙铿哈哈一笑：“孩子的母亲难产，生下这个孩子也没了……立新啊，先成亲再说吧，你的学问我自愧不如，但带孩子哟，你应该是还不如我。”

“给我试试吧。”

这孩子身世还真是可怜，李沅只觉得这孩子的哭声很有亲切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抱着孩子的奶妈子眼看向孙铿，见没有眼神阻止，就把孩子交到了李沅手里。

李沅右手单手抱住孩子，手掌托住孩子的屁股，左手伸出食指，给孩子拿小手抓住……这是后世李沅抱孩子的手法。动作虽然笨拙，没成想，孩子真的渐渐止住了哭声，小手紧紧抓住李沅的左手食指，不一会，居然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沅看，小嘴微微歪着，像是在笑……

李沅得意地朝孙铿扬了扬眉毛，看的孙铿长大了嘴巴，而原来带娃的奶妈子尴尬的陪笑着。被一个嘴上眉毛的大男人比过去了，自己的专业会受到主人家质疑啊。

在大家还没注意的时候，孙承宗回来了。

“立新，你和这孩子有缘啊，哈哈，这孩子可怜，孤孤单单来到我府里。有空来家里多看看孩子，也沾沾状元郎的文气，将来有学问成大事！”

李沅见老师回来了，赶紧把孩子交还给奶妈子，还没开口回孙承宗的话，刚到奶妈手上的孩子又哭了起来。不得已，李沅只得又接过来孩子抱着，孩子居然有不哭，看的孙家父子啧啧称奇。

“老师，还真是，哈哈，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孙铿在旁边打趣说：“要不是看这孩子和李沅不挂像，否则非得怀疑是你的亲儿子不可……”孙铿话说到一半，见父亲瞪了他一眼，赶紧闭嘴不说了。

“啊！”李沅突然叫了一声，倒把孩子吓了一跳，重新哇哇大哭。李沅哭丧着脸，一身的蓝绸长衣，肚子上一堆水渍，原来是尿了。

传统的见面礼，惊喜奉上。

李沅把孩子还给奶妈子，由她慢慢哄了。三人进屋去，李沅落后一个身位，若有所思，这孩子……虽然和这世的李沅一点不像，但居然和后世的那个李沅很像！后世的李沅看过自己婴儿时期的照片，简直和这孩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又和自己天然亲近的样子，难道是后世的李沅二次穿越了，在这个世界重生？搞不懂。因为不知道是赵蓉儿生的孩子，李沅完全没敢往血缘关系上面想。

“立新，难得你还能来看老夫，还是你这声老师喊的动听啊。现在这些人见面还是阁老阁老地喊，简直打脸一样的不舒服，都辞官了，老夫就一大明百姓而已。”

“老师，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啊，你不是我的老师，我也得尊称你阁老，现在堂上的那几个阁老，哪个还当得了阁老的称呼？”

“不说咯，老头子就在北京城，安享晚年。那些想赶我回高阳老家的，门都没有！”

按说致仕的官员，一般都是告老还乡。在朝中曾经是大佬，哪怕被削了籍，回到地方，也还是跺跺脚地动山摇的人物，按朝廷现在的尿性，说不定哪天就起复了呢？呆在京城不走的话，容易被政敌冠上恋栈权位的恶名。

但现在高攀龙等人没走，孙承宗也不走……图谋甚大，名声什么的顾不上了。

京城的政局还在风云变幻，在极端皇权之下，朱由校现在是完全掌握了朝廷，他培植的阉党一统天下，朝堂在没有明显的反对声音，而曾经的“正气盈朝”在东林党人的激烈党争不知收敛下完全覆灭。

中枢大洗牌。

内阁三出四进，朱延禧、魏广微、孙承宗致仕，周如磐、黄立极、丁绍轼、冯铨四人在吏部侍郎、礼部侍郎等位置上晋升大学士。搞笑的是，四人中唯一没向魏忠贤低头的周如磐，当了一个月的大学士就致仕了。

作为和自己同为魏忠贤在外朝影子的魏广微也因为狡兔已死，走狗当烹，去职了，不知道暂时还在首辅位置的顾秉谦会不会生出兔死狐悲的感慨。

六部同样走马换将。

天启五年，吏部尚书换了三个人，现在是阉党大将王绍徽，刑部尚书换了三任，现在是弹劾过东林大佬李三才的徐兆魁，兵部尚书同样换到了第三人，高第去辽东后，接任的是王永光，陪伴李沅等乙丑科进士廷试的礼部尚书林尧俞也没能幸免，年底换成了薛三省。

只有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一直是李起元、黄克缵，但谁又能知道他们还能撑几个月呢？

内阁完全是阉党一言堂，六部也半数依附了魏忠贤。

但这些似乎和李沅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李沅在繁星社不定期出现，偶尔去孙承宗府上逗弄孩子。这孩子和李沅天然有一种亲近感，每次李沅去都伸手要抱，当然，也没少尿李沅身上。

反正快要去松江了，离开这混乱不堪不思政事的朝堂。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留给明朝的时间还有十年，留给华夏儿女的时间只有十年了……

天启六年正月初十，不等过完元宵，李沅就启程去江南了。

走的那一天，北京真冷，下着大雪。李沅和父母朋友们在码头挥手作别，他披着那件熊皮大氅，一顶皮帽把耳朵也捂得严严实实。眼前一切好像是幻觉一样，对面的亲友挥手告别的言语也听得不真切，但运河两岸树枝上偶尔弹落的积雪，他仿佛听见了在地上炸开的声音。

碎玉压枝，天寒静谧。

我且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