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北风。
李锐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以混元桩的架子调理稳固气血,至头顶气蒸方止。
孟潜、程家兄弟二人,连同李锐,四人共乘一车赶往威远镖局,车上还有一个镖箱。
因为要在昌阳停留,所以有几件辰州商号发往昌阳的物件,也就一起带上了,到了昌阳码头直接就有接货的人,并不多费甚事。
镖箱个头不小,在箱口封了一张白纸封条。
这是镖行的规矩,东西进了箱子,镖行绝不过问,等押镖到了地方,收镖的人把白纸一划,取了东西,讲究的再道一声辛苦了,才算是押完了这趟镖。
所以,镖师押镖,押的不单单是箱子里的货物,也是押的这一张白纸。
白纸无痕,那叫信誉!
押镖这活计,李锐以前在南屏山没少干,当然,是在游戏里。
真正走镖却是第一次,还是有些小激动的。
李锐几人到了威远镖局时,曹杰已经到了,正逗引镖局看门的土狗,惹得犬吠声阵阵。
威远镖局也有携带的镖货,已经装车了,只等镖局当家宋殿臣最后再嘱咐两句,就可以出发。
这样一来,就只有陆通镖局不曾顺便押镖。
也是,依着曹大少的性子,若是真让他押这一趟镖,只怕是还没出辰州,他就要把封条给拆喽!
此行以威远镖局为主,而宋望又是此行十人中辈分最高、岁数最长者,故诸多事宜均由宋望主持,旁人也无异议。
等宋殿臣说完讨吉祥的话,宋望一扬马鞭,三驾马车缓缓而行,沿着大路直奔城北太平门。
快到太平门坊市,李锐突然想起,自那晚一别,还未再见石巧。
这次咫尺之距,但李锐并非一人前来,不好随意走动,看来只能作罢。
而且现在时辰尚早,街面上少有人行,便是之前见过两面的那个大婶,此时都还没出摊卖炊饼呢,估计石记木器行也还没开门吧。
出太平门,巡防营当值的把总,和宋望是老相识。宋望按往日惯例打点一番,没受什么刁难就顺利出了城。
出城向北再行十余里,就是辰州最大的码头,也是銘江上下游一千五百里河段里,除延津之外最大的码头。
朝天渡。
因銘江水面宽广,远望不见对岸,只有滔滔江水与长天相接,如同向天泛游而得名。
深秋初冬时节,已经算是枯水期,但銘江依旧滔滔汹涌,大小漕船往来不止。
三驾马车进了渡口范围,周边便热闹了许多。
路旁就有不少开包袱斋的小贩,有那不急赶路的,或是船还没到出发时辰的,都聚在一个个包袱斋前驻足品评,时不时取过一件在手把玩。
也有真看对眼儿了的人,图着讨个吉祥意头,买下个玉石挂坠之类的物件,也不贵。
再往里面走,还有好几条街的正经铺面。
那是有势力的大商号,占据了朝天渡的地利。这銘江上往来的人,就是一条银子攒成的河,谁有本事、有门路,谁就能从这条银子河里捞到银子。
在街里面拐来拐去,终于到了登船的地方。
这次威远镖局预定的,是杨家的船。
杨家是辰州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杨家老太爷当年是南方九地七漕中的第一把好手,在南方九地江湖中,闯下了赫赫威名,也攒下了不少底蕴和香火情。
到了杨家玄孙这一辈当家,已经是靠着漕运一行,赚下了不菲家业,单单只论漕运一道,杨家比着东南巨富金家,也不差太多。
杨家这艘客船,从维扬出发,经大湖“震泽”北上入銘江,一路西行至辰州停靠。再出发,一路上溯,经白浪峡至会宁停靠,再到昌阳,最后到川地重镇虞山,再一路返航。
只是在登船的时候,曹杰有些老大不高兴。
因为威远镖局定的只是普通的大舱,条件自然比不了最上等的客房,曹大少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只叫嚷着说要换成四间最上等的客房。
“宋老伯,还真不是小子我娇生惯养,吃不了苦!您想想,我们家反正是没带镖货,晚上呼呼大睡就是。您两家的镖货可不能就那么随便扔在大舱里吧?”
“就算咱们派人守着,时不时就得赶一波苍蝇也心烦不是?就算不心烦,是不是会影响精力,这一路可长着呢,万一还没到地方,人就给累垮了,还怎么成事?”
“再说了,咱们此行虽然不求刻意隐蔽,但也得避开人多眼杂的地儿不是?所以,我觉得还是调到小客房里才是上策!”
曹杰这一通说,宋望心知肚明,曹大少就是不想住大舱,想住上房。但是曹杰所说也有道理,一时不好反驳。
曹杰见有戏,抢白道:“这样吧,既然是我的提议,那就由小子我来出这笔银子,宋老伯您看如何?”
宋望一时没来得及拒绝,曹杰直接把荷包往船家柜上一拍,嚷道:“给我们换成四间最上等的房间,剩下的挂在你家柜上!”
谁知管事的却一脸为难,说道:“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咱们这趟船是从维扬出发,到辰州就还剩下十二间上房,而且有九间上房一早就被白石书院的公子们给定了,现在就只有三间上房了。”
其实三家镖局,每家分一间也够用了,只是曹杰本意可不是如此。
他不想和司音住一间,所以才打算要四间上房,只有三间如何够分?
那管事见曹杰迟疑,想了想又道:“要不公子先委屈委屈,挑一间乙字号房,等咱们到了会宁,只要空出了上房,咱马上调换给公子?”
乙字号房,谁住?还不是自己去住!不要!
曹杰虽然纨绔,但也知道些分寸,总不能让另外两家去住乙字号,那简直是要往死里得罪人。若是单单让那司音去住,又显得他故意欺人。
想到这,曹杰一摆手,“不要乙字号房,三间就三间,别墨迹了,快快带路!”
那管事应诺一声,在前引路,曹杰转头又道:“走着,咱们上船!孟大哥,我来帮你搬箱子,正好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脏,一起嫖过娼。
曹杰孟潜两人自从上次在莳花楼的一段经历之后,感情甚笃。这一边帮着搬箱子,一边悄悄话说道:“孟大哥,求你个事儿,我嫌弃那个司音碍眼,你给我换个床铺呗,我换去你们屋里去睡。”
孟潜笑笑,“杰哥儿说啥就是啥呗,我倒是无所谓的。”
曹杰遂了心意,喜道:“好大哥,果然够义气,等到了昌阳,兄弟我再带你去个好去处!”
孟潜脸色立刻涨红,连忙摇头,“不需,不需,这个,杰哥儿也是少去为好。”
两人因为搬着镖箱,走得稍慢了些,船上也狭窄,便挡住了几个年轻书生的路。
为首一个书生,三角眼、塌嘴角,相貌着实有点阴翳。
“这船上怎么还有这种下九流的腌臜货色,也来挡本公子的路?初雪游江本来是件雅事,碰见这些泥腿子,简直大煞风景!”
这书生出言不逊,曹杰直接火了,他也是在辰州城作威作福惯了的,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当面羞辱?
曹杰撂下箱子,就要一拳打得那书生满脸花!被孟潜伸手拦下了。
孟潜一手拦下曹杰,另一手把箱子擎住,缓缓放在甲板上,双眼直视为首那书生。
许是被孟潜举重若轻的臂力给惊住了,那书生后退了一步,嘴里骂骂咧咧,“凎哩嬢,你们还敢动手?知道我爹是谁吗?敢动我,我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的几个书生也帮腔,“你们睁大狗眼看清楚喽!这位是辰州新任州判夏大人家的公子!”
这位夏公子一指曹杰,“你!你打自己两个耳光,再给我赔礼道歉,我就不追究了。不然我夏子期一句话,这船上管事的,就得把你扔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