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期不学无术,但也是官宦之后,一首词好不好,还是听得出来的。
真要现做一首词,也能勉强吟出,即便夏子期自己不成,身后这帮穷酸士子总是成的。
但是勉强做出的词,如何也压不过这一首临江仙,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曹杰笑眯眯道:“夏公子可是对不上来?不急,只要还在船上,这赌斗都算作数!只不过嘛,在你们对不上来之前,可都要躲着我走!”
“你!”夏子期气急,“哼!我们走,这景没得看头!”
待到呜泱泱一大群人走干净,曹杰才收了笑眯眯的脸色。
“李兄,多谢!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不用,倒是你,赌得可够大的,万一对面真有个才子,对上了这首临江仙,你难道还真的跳下船去?”
曹杰诧异,“难道不是李兄说的么?说这首词千年以降,无出其右,就那群货色,还能有什么不世出的天才不成?”
李锐心说,我对这首词有信心,那是因为我知道这首词至少有上亿的人都听过。可是你曹大少又不知道,你哪来的信心?
其实,曹杰虽然不通文墨,但是此前为了讨好莳花楼的苏姑娘,曾花了大把银子买下许多诗篇,只为在苏姑娘面前露露脸。所以一首词好不好,还是能知道个大概的。
一想到苏姑娘,曹杰便心热,忙道:“李兄,李大哥!这首词就算是我作的罢,你可不能再要回去哈,等回了辰州,我再带你去个更好的去处!”
李锐只看曹杰一脸淫荡的笑容,就知道这小子打什么主意,连忙表示,诗词就是你的,也不需去什么好去处。
曹杰这才心满意足,抚掌说道:“被这些酸秀才搅了兴致,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要问问我二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锐点头,孟琅竹也知道分寸,并没有再闹性子说什么不回去之类的话。
曹杰推开陆通镖局那一间上房,房间里只司音一人在床上躺着
见曹杰进来,司音一下折身坐起。
“少当家,我……”
“你什么你!傻不傻?还三刀六洞!你是觉得自己这次也死不了喽?”
曹杰的话不怎么好听,司音挨了骂,脸上却有笑意。
“少当家息怒,我下刀的时候挑好了位置,都是些皮外伤,骗骗酸秀才而已。也就是三五日的功夫,就可无碍了。”
曹杰嘴硬,“哼,我管你有碍无碍?我二叔呢?”
“师傅他老人家刚去找宋老镖头了,孟镖头也一起去了。”
“哦,知道了,我去找他。”曹杰转身要走,到门口了,顿了一下,说道,“那个,这次谢了,但是一码归一码,我绝对不会支持你和我“哥哥”的事,你想都别想!”
曹杰咣一声把房门一关,走了。
留下司音一人,先是一愣神,再然后就笑了,牵动了伤口,笑得龇牙咧嘴。
…………
威远镖局房间里。
宋汗青、林氏两兄弟都站着。
宋望、曹定北、孟潜三人落座。他们三人算是三家此行的话事人。
只是没想到才刚上船,就生出了不少事端,三人不得不聚头商讨。此时,才算是勉强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
曹杰咣当一下子推门进来。
曹定北蹭一下站起,斥道:“臭小子,你干甚!连礼数都丢了吗?”
曹杰脖子一梗,“二叔,是你让司音去给那个煞笔夏公子下跪道歉,还三刀六洞的吗”
“这,这事你不要管,你只要管好你自己,莫再去招惹人家便是了!”
曹杰眼眶子泛红,“二叔,你为何如此怕事!是他们找茬在先!大不了我们和他们拼了!”
“够了!你懂什么!那是州判之子!你是想让陆通镖局在你手上断送了吗?”
“我本来就不是那块料,是你们非要我来的!你们可曾问过我吗?”
“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二叔膝下无子,咱们曹家以后只能传给你,你偏偏要烂在泥里!这次要你跟着,不是一家的事情,你要是惹出了事端,我和你爹如何向威远、四海两家交待?你给我好好反省!”
“是,我是烂在泥里,那你们再去生个好的啊!我爹终日玩女人,干脆多娶几房回家,给他生上十个八个儿子便是!我才不稀罕什么少当……”
啪!
曹定北扇了曹杰一个大嘴巴子。
“你个混账东西!我今天就替你爹管管你!”
曹定北还要再打,宋望忙来劝阻,又给宋汗青使了一个眼神。
宋汗青领会,当即硬拽着曹杰出了房间。
宋望这才劝道:“曹老弟何苦发这么大的火?孩子年纪小,再大些也就懂事了。”
曹定北也不是真想打死曹杰,只是被架住了下不来台。
宋望来劝,他也就坡下驴,苦笑着,“二十六了,不小了!整日还是个纨绔样子,也怨我大哥太过骄纵,疏于管教。”
宋望笑着说,“不成家就还是个孩子,赶紧做一门亲事才是正经!我看杰哥儿对琅竹丫头就很是上心嘛?你们两家就没什么意思?”
宋望乱点鸳鸯谱,孟潜连忙摇头,“老镖头可莫点我,这些我是不作数的。而且我家那臭丫头,还得想个稳妥法子,托哪一家护送回去呢。”
曹定北也道:“我家让曹杰跟在此行,也是欠了考虑。正好我在昌阳有一个徒弟,武艺也是过硬的,等到了昌阳,我便把曹杰打发回辰州,不会耽误咱们这趟行程。”
宋望既不反对,也未同意,只是笑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
大船一路逆流而上,无人注意,船尾一处僻静地方,有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偷偷放出了一只飞奴。
鸟儿振翅高飞,一晃便看不见了。
这个年轻人,别人都叫他水生。
他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
他是个弃婴。
是一个老渔翁发了善心,把他从木盆里抱回自家船上。
水生养到七岁的时候,老渔翁死了。
因为多了一个孩子,老渔翁要多交一份人头钱给水寨。
老渔翁老了,水生还小,挣不够活命的钱。
交不上钱,水寨里就派人揍了老渔翁一顿,老渔翁年纪大了,没挺过来,就死了。
水生就又成了一个人。
后来水生九岁那一年,他攒够了一笔银子,买通了水寨里的管事,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厮的差使。
因为大当家的儿子们长大了,需要几个好使唤的丫鬟小厮。
水生成了小厮,他早已经打磨的乖觉,平时公子爷有什么差遣,都喜欢叫他去。水生事情办得漂亮,愈加讨了公子爷的欢心。
又过了三年,水生十二岁。
他身量长开了,声音还没变,唇红齿白,样子好看。
已经不像是一个小厮的样子了。
因为水生得了大公子的喜爱,在寨子里算是半个主子了。
水寨里,有那稍微见识过城里风光的糙汉子,私底下都说,哪怕是昌阳城里有名的南风馆子,里面的小倌都没有水生这么俏的。
水生早已得了水寨里几位公子爷的信任,平时出寨寻欢,也都要带着他。
水生知道,时候到了。
他细细谋划,终于找到了门路,引来了另一家大寨子的人,里应外合,把水寨几位头领全给杀了。
水寨的大当家,这些年水生见过不知多少次。
这一次,却是大当家跪着,他站着。
水生引来的另一家大寨子,头领姓蔡,有个名号叫浪底翻,好像是什么“江上龙王”的小儿子。
浪底翻扔给水生一把刀,要水生纳了投名状,以后就算是自家兄弟了。
大当家的给人绑了个结实,跪在地上,不能稍动。
大公子痛哭流涕,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只求活他一命。
这一大家子人,哭的,疯的,咒骂水生不得好死的,都有。
他们都被浪底翻的手下押着,都动不了。
水生捡起刀。
浪底翻的手下们,就把押着的人一提,把胸膛都露出来。
水生面无表情,一刀,一刀,捅了二十七刀,二十七条人命。
每一次拔出刀,喷出来的血溅在他身上,把他染成一个血人。
然后水生笑了。
死在地上的大公子,眼睛凸地老大。
大公子见过无数次,水生被他压在身下,婉转承欢,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可惜他见不到,水生笑起来更俏一些,像是个恶鬼。
水生纳了投名状,浪底翻很满意。
他告诉水生,以后就是自家兄弟,只要跟着他好好干,就把水生引荐给他父亲,让水生也当个头领。
浪底翻的手下们,并不嫉妒,这个半大孩子。因为这是个注定能干大买卖的人。
后来,水生见到了这位“江上龙王”蔡庆,成了他麾下的一员大将。
这一年,水生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