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前半场大都是歌舞升平,而后半场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敦煌的大厅突然暗了下来,众人皆是惊慌的起身,慌乱之间连带着重物轻轻碰击地板的声音,显得一阵掺杂。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蔓延至身体的不安并没有因为人多而有所减少,相反只会令人更加畏惧。
今日到场的全是一些达官贵人和贵族子弟们,他们身娇肉贵的哪里见过这等变故,一个个争相恐后的往门外挤去。正在这时,一声哑暗的“吱”……的一声,在黑暗里格外刺耳,似是大门被人紧闭上了。
黑暗里,宁清秋抬眸往谢红语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她似是有所感应般,予他一个浅浅一笑。
到底是非常女子,竟比他还要镇定几分。
说来也奇怪,明明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就是感觉她笑了。只是这笑……大有深意。
他又凝眸望向主位,那里坐着一个不慌不忙自斟自饮的华服公子。他倒想看看,宁闻择能耍出什么花样?
又是“吱……”的一声,大门开启。
全场倏时寂静无声,静的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还有那整齐的渗到人发慌的脚步声。
“人,已带到。”一个不带感情的声音突兀响起,摄人心魄,阵阵诡谲的气氛悄然漫开。
宁清秋的耳力很好,他几乎可以听见那个诡谲男子的所有动作。若不是手指无意识的拍打节奏孱弱传进他的耳里,他就要以为那是一个干涸生命的机器人。
那声音,比地狱还要幽冷。
“来人,掌灯。”宁闻择的声音适时响起,大厅内的人才重重松了口气。
黑暗中的大厅再次亮起,一盏盏明晃晃的灯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方才太暗,现在太亮。
两个极端,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消弭人的心理防线。
众人还来不及适应,只听见宁闻择再次开口:“人呢?”
那个诡谲男子侧开身子,身后露出了几张看上去狰狞又有几分熟悉的脸。
他们被身后的侍卫压着跪在地上,干涸的鲜血暴露在空气中,满身伤痕,触目惊心。
那奄奄一息却又死不去的模样,真应了惨绝人寰四个字,叫人不忍直视。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想,这看上去人畜无害斯文秀气的五皇子殿下,原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啊……这…”有胆子小的已经吓得惊叫出声,只是才出口一半,又将那后半句话卡在喉中生生咽下。
几乎一瞬间,宁清秋的指尖泛白,一种不祥的预感由心底浮上。
果然,宁闻择的话一点一点应证了他内心的猜想。“想必各位一定很好奇,这三位是什么人,”他话锋一转,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足以让人放松警惕的笑容:“不必好奇,本皇子会慢慢向诸位解释。”
宁闻择优雅地从主位上走下来,一身紫袍与他温和的笑容相得益彰,只是眼底的那抹疯狂愈加浓烈。二十步之间,他猛然顿住了脚,正是宁清秋的位置。他笑的温和无害:“三皇兄…或许认识也说不定呢?”
宁清秋的脸色很平静,眸中也无半点隐晦的光芒,如果不去看那藏在袖间的手。
宁闻择不再看他,而是继续抬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重重的落在宁清秋心上。尽管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按耐不住的心跳随着宁闻择嘎然而止的脚步失了控制。
宁闻择居高临下的望着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三人,嘴里发出了啧啧两声,“楮先生门下的学生,果然不凡,受了本皇子这么多酷刑,居然还有口气……”他满是遗憾的摇摇头,自语道:“只是可惜,楮先生不如你们这般好运……不然,也能等到三皇兄回朝的一天!”
“你说是吧?三皇兄。”
他的那句三皇兄咬牙切齿的意味甚浓,以至于看戏的众人除了莫名,只剩下心悸。
宁清秋平静的眸子掠过点点腥红,藏在迷雾一般的深渊里。一开口便嘶哑低沉,犹如狂风暴雨的前兆:“既知是楮先生的门生,你就应该知道,本王……会如何做?”
“哦?三皇兄要保他们?”宁闻择笑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宁清秋不出手。这下正合他心意,“三皇兄可知,楮东莱及其门生,乃大逆不道的逆贼!如今三皇兄不顾身份,试图与逆贼攀上关系……哦,我忘了,三皇兄也是楮先生的常客。只是不知……你们之间的情谊到了何种境地?是否大过了皇室?大过了…父皇?”
“嘶……”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五皇子的这顶帽子扣的可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他们也更加好奇,允清王殿下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宁清秋还未有什么动作,却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五皇子一番言论,倒是让红语刮目相看。”出乎意料地,谢红语缓缓起身,一嗓定音。
这混淆是非的本事,的确是:“刮目相看!”
“云华书院,也要插手吗?”宁闻择不咸不淡的问道,心里却紧了紧。
女子轻轻一笑,那妖艳的朱唇色荡漾在嘴边,晕染整个脸颊,掀起一阵目眩神迷。
不知何时,宁闻择的肩膀被那个沉默到现在的诡谲男子轻轻拍了一下。他才陡然惊醒过来,而后心有余悸的别开头。暗道这个女子当真是个危险,怎么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
他轻轻喘气,不甘的问道:“谢红语,你最好想清楚了?”
“不劳五皇子费心,红语…想的很清楚。”谢红语从容不迫的回答。
宁闻择对于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眸光流转到宁清秋身上,一声讥笑:“怎么?三皇兄准备躲在女人的背后?”
低劣的激将法任谁都能听的出来,偏偏宁清秋根本没打算置身事外。
“你不必试探本王,本王与楮先生的关系众所周知。你若认为本王也是逆贼,不如把本王一并拿下。”一如往常的清冷嗓音,只不过这次,平静的语气里锋芒毕露:“只是五皇弟,你怕是忘了……本王,也是你能动的?”
一直以来,大华的这位允清王殿下给人的印象都是沉静低调的,仿佛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激起他的半点波澜,以至于在众人的视线或认知里,这位允清王的修养实在是好的没话说,可以说是大华最没架子的皇子。
只是此时宁清秋的一席话,像一粒石子砸在平静的湖水里。他们才恍然想起,这可是位“手握重兵”的爷!
“三皇兄有骑士在手,别说是本王,就是父皇也要忌惮几分,”宁闻择在说道“骑士”的时候,眼里闪过嫉妒的怒火,“只是,这三人乃是父皇下令处置的逆贼,想必三皇兄应该不会和父皇作对吧?”
“说吧,你想要什么?”面对宁闻择的拐弯抹角,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与其周旋。
以他对宁闻择的了解,留他们三人最后一口气,无疑是因为他们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三皇兄果然是聪明人,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做一场买卖?”宁闻择挥一挥手,那些侍卫立刻松开了跪在地上的三人。又使了使颜色,那个诡谲男子便迅速提起其中一个人,用手掌输了一道内力进去。
“咳咳……”一声轻咳声微弱的响起,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重重地睁开眼睛,身体显然跟不上大脑,在抬头扫视了一圈后又无力的垂下。只是在不经意扫到的宁清秋身上时怔了一会,而后又缓缓垂下。
短短的瞬间仿佛世纪那么长,宁清秋分明清楚的看到他嘴里嗫嚅出两个字:殿下!
这三个人宁清秋自然认识,都是打小就跟在楮先生身边的孤儿,也是楮先生最得意的三大弟子:楮岸,楮峰,楮扬。没想到楮先生出事后,他们三个也没能逃过此劫。
“皇弟想要用这三个人的命,换……三皇兄手里的骠骑军虎符!”
原来……他竟打的是这个好买卖!
骠骑军是一年前宁清秋奉旨出塞边关时,皇帝金口玉言亲口应承的一道口谕,只要宁清秋能凯旋归来,那么就将大华帝国最骁勇善战的骠骑军作为奖励,赠予他。
骠骑军虎符,他昨日才从安銮殿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受领!如今……是要反悔了吗?
宁清秋早就习惯了收敛情绪,这一刻心里也不免涌上一丝悲凉。为了断他双翼,那个人连楮先生都可以杀,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他就这么令他们忌惮吗?
宁清秋不悲不喜的从怀中掏出一物,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手中巴掌大小的金色虎符扔向宁闻择。
宁闻择始料不及,倒是他身后的诡谲男子及时作出反应,虎符稳稳的落在他手里。
宁闻择从诡谲男子的手里拿到虎符,狐疑的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宁清秋。他倒是真没想到,宁清秋能这般轻易的交出到手的骠骑军。难道这三个人的命,比能号令一军的虎符的还重要吗?
有些东西,注定是他们这种人所不能理解的。
“放人!”宁闻择一声令下,明里暗里的侍卫都悄无声息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