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秋清醒时已经过去了两天三夜。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仿佛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睡梦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美好,朦胧之间似乎看到了楮先生口中形容的未来之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没有杀戮争斗,没有阴谋诡计。
只一瞬间的恍惚,瞳孔聚焦后猛的收缩了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在脑中飞速流转,嘴边的笑顷刻荡然无存。
宁清秋起身活动的动作惊醒了趴睡在榻边的佳人。
“王爷……你醒了……”温疏晏先是自己坐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想要去扶他。
“不必劳烦王妃。”宁清秋直直躲过,态度冷淡,望向她的眼神只有陌生。
温疏晏笑容苦涩。也对……他们之间原本就无什么深厚感情……
慢慢收回扶空的双手,交叉叠于腹前。空谷的声音也透着疏离冷淡:“或许我不该多嘴,但疏晏还是想说一句,一味的容忍有时候只会令人变本加厉。”
她是指这次遇刺一事。从风栾那里,她已渐渐得知宁闻择的丑陋行径,加之这么多年的肆意妄为,所以并不赞同宁清秋寡淡的处理方式。
“那依王妃所言,本王应当如何呢?”
温疏晏对上一道毫无生气的视线,“王爷可以求皇上做主!”
可笑!
让他去求那个冷血的父皇?
“本王原以为你是聪慧的女子,没想到居然也会生这种幼稚愚蠢的想法。”
“那总比王爷什么也不做的强,王爷一步退让,那些人便会步步紧逼,若有一天王爷退无可退了,又当如何?”
“不会有那一天,”宁清秋深色的眸光无边无际,宛如一汪黑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本王……会拉着他们一同下地狱!”
他说出的狠话从来都是轻飘飘地,却让人无法忽视掉半个字。
温疏晏垂眸,胸口好像被一团麻绳塞住,半晌方道:“那王爷……多加珍重吧。”她款款施了退礼。
还没走几步,宁清秋冷冷的声音响起:“王妃日后,莫要插手本王的事情。”这是警告,温疏晏听出话外之意,刚一踏下床阶的脚停了住,沈安寿宴上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冲进脑子里……突然全身一震,难道是因为她的口不择言,宁闻择气恼之下起的杀心么?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通,最后将整件事情的起因归结到了自身,她敛下眼睫:“之前在沈府,是疏晏鲁莽了。不该在大众之下厉声言辞折了五皇子的面子,以后会把握好分寸的……”
宁清秋知她误解,在她一脚踏出珠帘后破天荒地解释道:“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宁闻择是什么样子的人本王比你清楚,所以你说不说那些话根本无关紧要。”顿了顿,又忙于澄清强调一件事:“还有……本王不是在维护你,而是维护允清王妃的清誉!”宁闻择已经不止一次拿温疏晏和平昭王的事情拨弄是非,他焉有不知之理,就连他们成亲后的第二天,大街小巷疯传起来的流言蜚语也是出自这个五皇弟的杰作。想到此,宁清秋面色转冷,一抹精光隐藏在不动声色的眉宇下。
温疏晏倒是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轻柔的一笑,“王爷放心,疏晏没有多想。”
二人一言一语,均是在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话里藏着的隔阂,如一道山峰稳锐地横在首尾之间。
令彼此谁都不得寸近。
温疏晏刚出骥居,便撞见一名婢女。小丫鬟身穿青色绣着淡粉色花边纹的罗裙,一看就是刚入王府的新人,约莫年纪也就只有十七岁,脸上洋溢着明媚的青春气息,迈着欢快的步伐一路走来。
新入府的婢女自然是还没有见过温疏晏的,但是好在她还算灵活,入府后专门找人打听过王妃的样貌。再加上温疏晏身上独有的淡如水气质,让她一眼认定,眼前虽然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依然优容风华的女子,一定就是允清王爷唯一的妃子,也就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
婢女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出口的声音清脆好听:“先前按照王妃的吩咐,厨房里一直备着烧粥。方才有护卫过来知会,说是王爷醒转了……奴婢便将吃的送了过来!”
温疏晏收回打量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你送进去吧。”
婢女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屋里却传出一道沉稳的声音:“不用进来了!本王不饿。”
这样的直接拒绝让见识不广的婢女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女主子。
温疏晏叹了口气,本想狠下心不去管他。奈何一想到他受伤多半自己也有责任,就软下了心肠,从婢女手里接过盘子。
转身,推开房门又进了去。
宁清秋听到声响,不悦地皱起眉头:“本王不是说不饿吗……”
待看到熟悉的一袭白裙,皱起的眉心才缓缓松弛,不过语气却不见半点暖意:“王妃这是做什么?”
温疏晏没有立刻回答,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后,忙打开中间的罐子,拿起餐具匀了一碗白粥。“两天三夜不曾进食,王爷当真不饿吗?”
热气腾腾的白粥散发出清香飘进鼻腔,他怎么可能不饿,只是嘴硬罢了,“饿与不饿,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相处了这么久,温疏晏多少也摸清了一点他的性子,只听她不温不热的道:“王爷体恤疾苦,听闻曾在府里写下一对府训,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允清王府王爷亲自定下的规矩,难道本人就可以不遵守吗?”
她是商人自然能说会道,宁清秋也曾体会过她的伶牙俐齿,只是想不到,她会以他昔日之语让他无力辩驳。
终究,在她冷静清禾地目光下喝完了那碗白米粥。
温疏晏见他喝完,这才作罢。
自他醒来这么久,也不见风栾的身影,要搁在平时,风栾应该第一时间静候在门外……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隐隐约约地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这种莫名的不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向来比宁伍他们更为稳重的少年,这次却失了自控,纵跃而来的身影翻墙飞檐,来不及等身后气喘吁吁的护卫同行,便先一步落到了骥居的院子中,然后一个箭步如飞,带着强劲的旋风冲进屋里。
温疏晏正在收拾碗筷,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个极影卷过身侧……再仔细睁开眼睛时,风栾笔直的落在眼前。
宁清秋从未见他这般模样,已经不能用冒失来形容了,而是……方寸大乱。
风栾凝重的神情让宁清秋心里突跳,不敢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只等着他调节好情绪后自己说。
约莫一盏茶,他才听到风栾温温吐吐地声音:“舒将军,”只说了三个字,宁清秋双眼狂跳,唯有遇到舒长歌的事情,他便是再好的忍耐都没有了,“舅舅怎么了?”
“舒将军……被抓了……”短短的六个字,风栾说的异常困难。
许是害怕主子冲动,他暗自走近了一些,时刻注意着宁清秋的反应。
温疏晏也是在瞬间瞪大了双眸……
“谁干的?”宁清秋抬眸,射出一道寒芒。
“皇上亲下的圣旨,五皇子带人执行!”
“舅舅乃执掌二十万兵马的大将军,若非谋逆之罪,父皇绝不敢轻易动他!”宁清秋心里清楚的很,怕是又有人暗弄风波。
主子比他想象的要镇定,风栾总算松了紧绷的神经,道出了整件事情的原委:“是中书令向皇上觐言,说将军通敌卖国,皇上便派五皇子调查此事,谁知五皇子的人从将军的住所搜出了通关牒文,皇上盛怒之下便拟了圣旨……”
呵……通敌卖国!这种蹩脚的罪名枉他们都能找的出来?
“毕竟是执掌一方的大将军,皇上怎么能轻信谗言呢?”温疏晏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宁清秋会说她幼稚愚蠢了……她不是傻子,只要仔细想想不难察觉出点什么。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相当于一方诸侯,为什么仅仅一位大臣觐言皇上便轻易相信了,还让一向和宁清秋不睦的五皇子调查这等要事,就算皇上心有疑虑,也该交由公允公正的大理寺查证才对。
是她没有把皇室往最肮脏的地方想,总以为在这种牵扯到国之根本的事情上,是容不得开玩笑或者算计的,就是半点也不行,因为那样只会动摇国本!
原来皇室从没有小打小闹,每一步,都是踩在泥潭里,稍有不慎,便会泥足深陷。那平昭王的旧案呢?是不是也藏着许多的肮脏和不堪?第一次,温疏晏迟疑了。以她之力,就算她查出真相,又真的有实力替他报仇吗?
冥冥间她已经想了很多,而宁清秋也在这一刻做了决定。
“风栾,备马。”宁清秋吩咐道。
“主子!”风栾闻声色变,拦住宁清秋劝道:“主子切勿冲动,还是先请谢先生来一趟吧……?”
宁清秋的眼神太过平静,目光越过风栾,穿过那高高地宫闱,“本王一刻也等不了!”唇边吐出的气息氤氲缱绻,绕在眼前笼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