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说的信,是要写给谁的呢?”想到女儿还躲在隔壁的牢房里,沈鹤翔并不想跟新皇帝扯破脸。
新皇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手一招,示意贴身服侍自己的余公公将东西拿过来。
“陛下。”余公公将手上提的大篮子,双手奉上。
这只篮子里装着满满一篮奏章。
新皇帝不耐烦地皱皱眉,示意他将东西交给沈鹤翔。
“瞧奴婢这糊涂的,这些奏折当然是要给沈太傅看。毕竟,陛下能受到万民爱戴,也是沈太傅教导有方。”余公公赶紧赔罪,将赶紧将装满奏章的篮子交到沈鹤翔手里。
余友德余公公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得法。却不知听到他的这番话,新皇帝和沈鹤翔都在心里皱了一下眉。
新皇帝是因为这些天被吹捧得有点忘乎所以,自觉自己真的天赋异禀,这么快露出了圣明天子之相。
此刻听到余公公竟然说他的圣明中也有沈鹤翔的一番功劳,他有点不乐意了。
沈鹤翔的皱眉则是因为太了解三皇子的性格,之前已经预料到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此刻余公公的话则加重了他内心不详的感觉。
沈鹤翔再也无法维持稳重,几乎是从余公公抢过了篮子。他将篮子搁在桌子上,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就看了起来。
奏折打头的就是些阿谀奉承字眼,全没有实质内容!
跳过、跳过、都跳……沈鹤翔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很快就看到“今阳谷县黎村后山有祥瑞降临”的字样。他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奏折。
接下去用了大量篇幅描写这后山出现的“祥瑞”是如何神奇,村人不敢隐瞒上报官府,最后表示“臣阳谷县令王奉贤,祈献祥瑞于圣驾前”。
在奏折的最后,龙飞凤舞地写着“准卿所奏”四个大字。
沈鹤翔作为三皇子的太傅,很熟悉他的字迹。从这些字迹中,就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好。与此相反,沈鹤翔的心却往下沉。
沈鹤翔又拿起了几封奏折,大致翻了一下,果然又都是这些东西。
相比之下,那些献尺许长的稻穗、数斤重的南瓜,这尚算还好,因为毕竟都跟农事有关。
至于什么长角的马、会说话的狗、半夜鸣啼的母鸡就全是胡扯了。若听之任之不加以遏制,天知道还会出多少“祥瑞”!
但这位三皇子倒好,只要一听“祥瑞”之名,统统是龙心大悦,一概批示“准卿所奏”。
沈鹤翔头痛地想,有一大波搭着祥瑞之名的奏章已经来到京城,或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这京城就挤满了各种“祥瑞”,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太傅,正因为朕继位名存实归,才会天降祥瑞,赐福大堰……”
“子不言怪力怪神,三皇子怎能相信这种……”沈鹤翔义正词严地打断了新皇帝沾沾自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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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翔大概是做惯了太傅,一开口就是教训的口气,却没考虑到新皇帝是完全的不服啊。
胡老六在隔壁听得暗暗叹气。
不可否认,这沈太傅的学问是好的,但为人师的方式方法确实有点问题。
他就没想到,此刻他的学生已经不是普通的皇子,而是踌躇满志的大堰皇帝了吗?
不管沈太傅愿不愿意接受,现在的三皇子确实已经是大堰皇帝了。至于他能不能坐稳皇位、能坐稳多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刑部大牢关着形形色色的嫌犯,既有位高权重的朝廷大臣,也有偷鸡摸狗的里弄小混混。
作为一名前捕快,狱卒胡老六跟许多嫌犯打过交道。
他生性好琢磨,又不盛气凌人,再加上牢里的日子实在太清冷,所以嫌犯们多少愿意跟这位狱卒聊几嘴。
胡老六也很懂得投李报桃,不时舍点小恩小惠什么的。反正他是光棍一个,不用养儿养女,一人吃饱全家喝足。
时间久了,胡老六不光晓得了不少小道消息,对人的性格也有了些体悟。
新皇帝在老皇帝的三儿子,不长不少,亲娘又不受宠,处境尴尬。据说他少年时争强好胜,被老皇帝不喜;成年变得很沉寂,还是被老皇帝不喜。
在胡老六看来,堂堂皇家还比不上里弄寻常老百姓家的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动辄得咎”这四个字,就像为这位三皇子设的。京城百姓都知道,这位三皇子不太受他的皇帝老子的待见,算是一个苦叉的角色。
三皇子,不,新皇帝这个皇位来得不明不白。一开始只是有人怀疑,但随着人杀了一茬又一茬,用鲜血来洗地的结果,只会是坐实了最初的怀疑。
当然啦,对于小老百姓来说,只要能安居乐业,其实不关心宝座上坐着谁。
刚登上皇位,这位新皇帝为了排除异己,不顾背上嗜杀的名声。而现在反对的人杀得差不多了,就又开始在乎起了名声。
那些祥瑞对他来说,简直是瞌睡碰到送枕头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说新皇帝不知道这些祥瑞是胡说八道吗?显然他心里很知道。只是他现在需要这些祥瑞之物,为他来修补名声,让天下人相信他是受命于天。
只有这位读书读轴了的沈太傅,才会以为新皇帝还是自己教的那位三皇子,可以随便说教。
说实话,胡老六的心中暗暗为沈太傅捏了一把汗。
胡老六正腹诽呢,忽然传声筒管里又传出来了新皇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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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二皇兄是你的得意门生,你们一向师徒相得。”新皇帝打断了沈鹤翔的话,面无表情地道,“朕要你现在就给二皇兄写一封信,就说朕受命于天……”
余公公一听这话,赶紧把事先预备好的笔墨纸砚都拿出来。他先是麻利地铺好纸,又将笔蘸上墨,递到沈鹤翔的手边去。
“信我是不会写的。”沈鹤翔并不接笔。
“陛下?”余公公望向新皇帝。
新皇帝没说话,冲一旁看了一眼。余公公会意地将比放在桌上,踮着脚退到了一边。
“其实朕可以杀了你。”新皇帝淡淡地说,“朕并不怕担上噬师的罪名。”
“当然,陛下连噬父的罪名都不怕,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沈鹤翔将桌上的笔墨推到一边去,直面新皇帝的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