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羽回到了案发现场,十字路口上的血依旧触目惊心,围观的人群早已被警方疏散,叶羽撑着伞,沉默地站在当时那一家三口倒下的地方,也就是那大片鲜血的中心。他呆呆地望着愈下愈大的雨,他知道,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处理十字路口的狼藉,不让周围的人因此而恐慌。
无论是大雨的冲刷,还是之后人为的处理,都永远不会掩盖住曾经这里发生过一起车祸的事实,也永远不会将这里的鲜血洗涤干净。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一切便会归于平静,沈然夫妻的死,墨画墨书的未来,以及那个幸福的四口之家的分崩离析,将不会有任何人去在意。他们或许会将此当成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只会在事情发生的那时轻轻叹息,不留片刻痕迹。
叶羽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着手调查。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把幕后者查出来,还死者一个公平。
由于警方还在调取监控录像,所以他只能先找事故的目击者,所幸十字路口附近都是小店,且事发时这些小店都开着门,就算下着雨没有顾客,但是有些人的位置是正对着窗户的,一定有人看到了这场事故,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事故的发生过程,也一定会在听到巨大响声之后出门查看情况。
事故的第一目击者是一个面馆的老板,打电话报警的人也是他。由于下着大雨,又不是下班的高峰期,所以店里空无一人,服务员都在休息室里休息,他忙碌了一个上午,所以就坐在收银台的位置喝茶休息,收银台边的窗户正对着那条十字路口,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
面馆老板是这附近所有店里唯一一个目睹了事故经过的人,所以叶羽对他格外重视。
面馆老板姓张,是个憨厚的中年大叔,除了这家面馆,他还在北山处开着一家书店,专门出售漫画书和小人书一类的书籍,以往都是他的妻子经营那家书店,后来,他的妻子出了事,就不再去那家书店了,但是,他并没有将那家曼华书店租出去或者卖掉,而是两头奔波,从未喊过一声苦。
张叔拉开一把椅子让叶羽坐下,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谈起这场车祸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唉,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啊……一家三口走得好好的,怎么就撞上去了……”
叶羽正在做着笔录的手一顿,猛地察觉到了张叔话里的不对,不由得抬头问道:“怎么了?难道不是一场普通的交通案件么?”
“哎,我原来也以为是交通车祸,但我觉得哪里不太对。”说着,张叔皱了皱眉头,娓娓道来:“我看那一家三口在过马路,有说有笑的,一辆黑车就朝着他们撞了过去……可是我明明看到,那辆黑车刚才一直在路边停着,并不是像往常车祸那样从路口冲出来,而且,我看那辆车好像是特意在等那一家三口经过那里,然后突然撞上去的。然后……”
张叔却不再往下说了,大滴大滴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从惋惜转成了惊恐,叶羽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因为,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张叔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他感到一阵一阵的冷风从后背刮过,不由得抱住了手肘,叶羽见他状态不对,不由问道:“张叔,您用不用休息一下再继续说?”
“不用了不用了。”张叔连忙拒绝,脸上惊恐的神色丝毫未曾减退,“要录就快录吧,我可不想再想那些事了,我只想平平安安地继续在这面馆里开着,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叶羽无奈,只好接着问了下去,但接下来的口气明显比之前的要缓慢而耐心,张叔这里是个重要的线索,他必须要好好把握。
据张叔断断续续的描述,叶羽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大致经过,事故的发生源于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明明好好儿地停在路边,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冲了出去,而且正好还是在一家三口走过车前的那一刻。
因为还没有看监控录像,所以还不知道这起事故是意外还是人为,还是客观的雨天路滑。
从张叔的第一句话里,叶羽似乎明白,整件事情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或许,这并不是一场意外的车祸事故,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而谋杀的对象,正是这对年轻有为的夫妻,所以才没有牵连到沈墨画。
但是,那辆黑色轿车也或许是因为突然的失控,或者是车里的司机因为某件事情无意之中踩到了油门,才撞到了毫无防备的一家三口。
因为,据张叔所说,那辆黑车朝着三人撞去时,那辆车的司机似乎还打了一下方向盘,轿车向后方偏了一下,但还是没能躲过三个人,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三人被车撞飞,倒在了大片鲜血的中央。
三个人都被撞飞出去好一段距离,倒下之后,没过片刻就已经汇成了一片鲜血之河,三个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了血泊之中。
那辆黑车停顿了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跑过去蹲在三人身旁看了看,然后回到车里扬长而去。
张叔看到之后,吓得不轻,连忙掏出手机报了警,这期间他因为低头拨号然后打电话,所以没看到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
他报完警之后抬头,发现黑车早已不见踪影,三个人静静地躺着,毫无生气,但张叔却看到了极其不对劲的地方。
叶羽本以为黑轿车司机是发觉三人已经死亡,不愿意揽下这三条命案,所以为了逃避才回到车里扬长而去,这本是极其常见的事情,但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方才医生抬着沈墨画的时候对他说的那些话,叶羽皱眉,因为当时注意力全都在沈墨画身上,所以未曾注意听医生说的话,此刻有些模糊,他凭着记忆想起了那句话的内容,忽地觉得哪里不对。
“……从身上的伤势来看,女死者由于被车直直撞中,飞出去之后脑部受到严重撞击,当场死亡;男死者全身上下有百分之八十的面积是粉碎性骨折,但是,若是就撞了一下是不可能受那么重的伤的,所以,我们认为,在男死者被撞出去之后,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甚至可能是碾了过去,才会受如此重的伤,导致当场死亡的。”
!!!
叶羽猛地后退几步,双眼瞪大,满目恐惧和不可置信。
碾了过去?
他浑身发冷,一向镇定的他开始微微发抖,把张叔吓了一跳:“叶警官,你没事吧?”
叶羽没有理他,他的脑海里还是循环回放医生所说的话,难道,这真的是一起蓄谋已久的谋杀案?
他猛地扭过头对张叔说:“你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叔一愣,细细回想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有一个地方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那一家三口是一起被撞出去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当我报完警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男人的位置好像被移动了。”
“什么?!”叶羽脸色大变,“张叔,你确定那个男人不在那个位置?”
“确定。”张叔斩钉截铁道,“我虽人已中年,但我也还没有到了老眼昏花的那个年纪,我的眼神好着呢,那男人的胳膊旁边有一把伞,等我抬起头俩看的时候,那把伞已经到了他的头旁边。”
“为什么不是那把伞的位置变了呢?”叶羽心存一丝侥幸,现在的他,只祈祷这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交通案件。
“不会。”张叔摇头:“那个男人的头和那个女人的头差不多在一条线上吧,但是我抬头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头已经到了女人的胳膊旁边,而且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也多出了一块很大的距离,所以我肯定是那个男人的位置被移动了,而不是那把伞。”
“张叔,请你给我指明一下那两个人的位置。”叶羽深吸一口气,把张叔拉到了路中间,立刻躺倒在地:“张叔,麻烦你躺在你报警前那个男人的位置好吗?”
张叔虽然还是很害怕那些血,犹豫了一下还是躺了下来,此时,他和叶羽之间连一条胳膊都伸不进来。然后,张叔移动了自己的位置,往下移了移,然后又往另一边移了移。
叶羽猛地坐起身,一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背后发冷,眼中弥漫着浓浓的震惊。
虽然他没有自己的车,但他是开过警车的,他一眼就看了出来,当时沈然和沈珂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容纳半辆车经过的面积。
那个可怕却又真实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此时,一个小警察骑着摩托车匆匆赶来,把一个U盘递过来:“叶羽,这是队长让我给你的,里面是事故的监控录像。”
叶羽点点头,把张叔交给守在一旁的医务人员,让其安抚张叔的情绪,自己大步走向监控室,插上U盘,打开视频。
那个视频,是他通往真相之路上的唯一一条道路,他要还沈墨画一个公平的解释,要还死去的沈然夫妇一个公平的解释,要还这个事故一个真相。
视频下方的进度条一点点地过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随着整个事故发生的监控录像放完,叶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任何词语来形容了。
整个视频,与张叔说的相差甚远,但也有相同之处,那辆黑色的轿车的确是一直停在路边然后突然冲出来的,出于本能的,沈珂猛地将女儿抱在怀里,把自己的后背朝向了那辆车,然后,狠狠地撞了出去,沈珂是个女子,身体又不怎么好,这么一撞再受到头部撞击,必然会当场死亡;叶羽死死地盯着被撞出去的沈然,他看到,沈然被撞飞后,那辆黑色轿车就扬长而去,并没有任何人下车,更没有人过来看几个人的情况。
但是,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叶羽的眼神也是极好的,他敏锐地发现了张叔所说的证据,也敏锐地发现在黑色轿车离开前后沈然所躺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改变。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人不可能自己滚到一边,周围无人,也没有任何外力可以把他推得那么远,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只有这辆黑色轿车上的人,才有移动沈然的可能性。
如此,很可能是黑车上的人发现沈然未死,所以移动了沈然,然后开着车从他的身上碾了过去,这一碾,使沈然当场死亡。
但是,紧接着,又有一个疑点涌上叶羽的脑海:既然对方已经决定杀死沈然沈珂夫妇,那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才是,沈墨画是两个人的女儿,并且在事故发生时也在场,杀死二人的人既然敢下手,当然极是心狠,那么,杀死沈墨画,对他们来说毫无害处,而沈珂抱着沈墨画,如果他们不移动沈然的位置还要碾过沈然,那他们必然要碾过沈珂怀里的沈墨画,而沈墨画也必死无疑。他们为什么宁愿要移动沈然的位置再去杀死沈然,也不要从沈珂身上碾过去呢?难道,他们与沈墨画有着什么联系?或者——
沈墨画身上有他们可以利用的东西么?
叶羽很快否决了第一个可能,沈氏夫妇为人低调,平日甚少出门,几乎每天都在实验室里,所以也造就了沈墨画闷骚的性子,三个人和外界交流甚少,当然也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就算得罪了邻里的孩子们那么也不可能是那些孩子买凶杀人啊,而且杀人为什么还不杀死沈墨画?万一沈墨画看到怎么办?那岂不是很危险么?
而且,叶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现在已经确定张叔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为什么,在监控录像里面却看不到任何信息呢?
叶羽的脸色沉了下去,对方到底是什么背景,居然能把与案件相关的关键信息剪辑得干干净净?看来其背景雄厚不说,手段也是一流,做事居然不留半点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