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画拥有着令人惊愕的恢复速度,但一切也看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仅仅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已经完全痊愈了,为她诊治的所有医生都啧啧称奇,称自己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一片皆大欢喜之时,沈墨画的主治医师却将叶羽叫到了办公室,手上拿着一份检查报告,脸色很是严肃。叶羽不由得觉得哪里不好:“怎么了?”
医生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报告,才说:“患者的身体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留下后遗症是不可避免的,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后遗症?”叶羽呼吸一紧。
“因为事故发生时正在下雨,所以给患者带来了不可避免的心理阴影,所以,每逢下雨夜或是寒冷的天气,她的心脏会有痛感,若是不及时服药或隔离环境,也不排除有生命危险的可能。”医生头也不抬地继续道,“所以,待会儿你照着方子去买一些心脏病方面的药物,有一些药是每天按时服用的,有一些药是在心疾发作的时候再服下的。切记误服,否则可能会导致病情加重,如果有下雨或寒冷天气,尽量带她脱离环境,脱离噩梦,去一个温暖的环境来减弱病情发作,还有,不要让她接触寒风和雨雪,否则会加重病情折磨,患者也会更加危险。”
叶羽接过药单,凝眉看了会儿,点了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当天,叶羽顺利地接沈墨画出了院,她的去处,又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叶羽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先将沈墨画带回了自己家,路过沈家的时候,沈墨画的双眼一直紧紧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透过大门看到了冲着自己微笑的父母。他们并没有出事,他们并没有死,他们还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笑。
沈墨画撇过头,她并不是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孩子,她虽然才五岁,但已经拥有了十五岁、二十五岁的成熟懂事的心,她并没有哭闹,即使眼圈红了又红,她都仍然咬着牙,愣是没有让泪珠滚下来。这番情景,再次令牵着她手的叶羽心酸。
此时正值放学时间,孩子们抱着小足球在院子里玩,叶羽和沈墨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们爱答不理,但也没有上前安慰她,而是站在原地对着她指指点点。
“我听妈妈说前几天她的爸爸妈妈出车祸死了!”一个小女孩指着沈墨画道,声音很是清脆,并没有降低半分。
“死是什么意思?”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问。
“我也不知道。”女孩摇摇头,“不过听妈妈说,好像死就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
“那么她就是再也见不到她的爸爸妈妈了?”女孩点了点头,小孩子立刻摆摆手道:“我可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我要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女孩不解,“难道是她害死了她的爸爸妈妈?”
小孩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听说他们三个人都出了车祸,而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这根本不可能!”
“不会真的是她害死的吧?”孩子们惊呼道,不禁抱起球,躲得远远的。
这些话,一丝不漏地全进了沈墨画的耳朵里。
叶羽自然听到了全部,登时怒火涌上心头,猛地将沈墨画护在身后,怒瞪着一群孩子:“小小年纪在这里胡说什么!?给我回家去!”
小孩子们何时见过一向喜欢吓唬人的叶羽动真怒的样子,差点没吓哭出来,年纪小的甚至都流出了眼泪。
家长们老远就听到了叶羽的吼声,连忙跑过来护住自家孩子:“你瞎嚷嚷什么?吓坏了孩子你负责吗?”
“我负责?”叶羽怒极反笑,“怎么,孩子刚刚失去了父母,你们家的孩子就大言不惭嘲讽她,我作为一名刑警,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还是说,你们想让我报到警局,然后再去学校找校长,把你们的孩子带到警局好好儿教育?”
家长们一愣,看了看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孩子,又看了看红着眼睛死咬着嘴唇的沈墨画,又被叶羽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小孩子的爸爸回头问他的儿子:“你嘲笑人家小姑娘了?”
“我……我……”小孩子吓得结巴了起来,眼珠胡乱转着,索性指向那个先开口的女孩:“是她先说的!她说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我……我怕见不到爸爸妈妈,我才……才躲得远的……”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女孩的妈妈,女孩的妈妈一僵,握着女儿的手一紧,扬起手一巴掌打到女儿的头上,教训道:“你居然嘲讽人家孩子?我平常教你的都忘到哪儿去了?!”
女孩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吓得浑身发抖,却是哑口无言,想哭又不敢哭,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叶羽赔笑道:“那个……叶警官,我女儿还小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代她给小姑娘道歉了,过会儿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叶羽凉凉地扫了众人一眼,拉着沈墨画进了自家房门。
叶母早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喧闹声,在阳台焦急地左顾右盼也帮不上什么忙,见儿子短短几句话摆平了整件事,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自豪的时候,赶忙一路小跑着去开了门,把沈墨画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端来早已洗干净的水果和一些小点心,然后把沈墨画抱进怀里柔声安慰着。
叶羽坐在对面,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闷着头坐着,不发一言。
叶母安慰了许久,把沈墨画牵到叶羽的房间,抱到床上盖上被子,柔声道:“乖孩子,睡吧,睡上一觉就把刚才的事情忘了。”
沈墨画生来便是少眠,但现在竟也觉得累了,想到刚才那些孩子的话,心又是狠狠地一抽,心脏处传来阵阵疼痛,冷汗当即冒了出来,但她咬着牙硬是忍了下来,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叶母看着沈墨画入睡后,才静悄悄地回到了客厅,坐在儿子对面,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叶羽,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哟,才五岁就没了爸妈,今后该怎么办?”
她看了看儿子的表情,犹豫片刻道:“正好我这里也不怎么忙,抚养个孩子还是可以的,等我把那间空房间收拾出来,就让小姑娘住在我这里吧?”
“不必麻烦了。”叶羽摇了摇头,“梦瑶的父母留下了遗嘱,在他们死后就将她们姐妹二人送到天堂福利院。”
“天堂福利院?”这个地点对于叶母来说显然是很陌生的,她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这个福利院:“就是那个远在郊区一座山的山顶上的那个很少人知道的福利院?”
叶羽点了点头。自他看到那份遗嘱后,他便特意去了一趟天堂福利院。并以来给福利院孩子们送温暖的名义进了福利院的大门,他当时是穿着警服去的,所以工作人员们当然也知道他是警察。或许是因为如此,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福利院的孩子们见到他也是有些害怕。趁着工作人员不在,叶羽曾向一些孩子打听过天堂福利院的情况,而孩子们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福利院给了我家的温暖,我在这里很快乐,谢谢警察哥哥。”
一个孩子这么回答暂且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所有孩子都这么回答而且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就有问题了。
而且,当他提出想要参观一下福利院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身旁工作人员的笑声带了许多勉强的意味,他看到有汗珠从工作人员的额头上滑落,甚至有一群人好说歹说阻止他这个想法,在他的坚持下终究还是带他简单地参观了福利院,但是,在经过一个破旧的小白楼的时候,工作人员说是这里曾发生过一起火灾,里面一片废墟,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
不知怎的,叶羽有种不好的预感,天堂福利院给他的感觉并不是一个像家一样温暖的地方,而是一个比地狱还要冷的修罗场。他虽然没有接过什么大任务,但不代表他没有见过遭遇火灾的楼房,凡是被大火烧过的,一般都会贴上封条封起来,就算在外面刷上油漆用来遮掩,也会有大火烧过的痕迹。而这幢小白楼分明是没有出过火灾的。
小白楼里到底隐藏了什么他不能知道的机密?用一场火灾隐瞒的背后是否会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因素?
把沈墨画和沈墨书姐妹送到这里来,他着实不放心,但是,毕竟死者为大,姐妹俩父母生前的心愿,作为警察,他必然要实现夫妻俩的遗愿。
在去福利院之前,叶羽领着沈墨画,来到了沈氏夫妇的灵堂前。
沈氏夫妇生前虽然为人低调,但他们对社会做出的巨大贡献是人尽皆知的,所以,在他们因车祸意外死亡后,有许许多多的人送来花圈和挽联,也有许多孩子捧着蜡烛,站在灵堂前,为他们献上一束花朵。
沈墨画站在叶羽身侧,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地人在灵堂里出出进进,献上花圈和挽联,在父母的遗像前说几句惋惜的话,然后摇着头离开。当然,作为夫妇俩的大女儿,也不乏有人过来安慰她几句,然后摇着头,以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可怜的孩子”作为结尾,摇着头惋惜地离去。
不知站了多久,腿也有些麻木了,人群终于慢慢散去,沈墨画松开叶羽的手,走到父母的遗像前,黑白的照片上,年轻的沈然和沈珂笑得温柔,就像他们生前对她和妹妹的笑容一样温暖。
沈墨画静静地跪在灵堂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给他们上香。
叶羽默默地看着她,心痛如绞,那么小的孩子,从此失去了双亲。
沈墨画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跪了三天三夜,直到在最后一天晚上支撑不住倒地不醒后,才被及时赶来的叶羽母子抱了回去,手忙脚乱一阵子,在叶羽家住了一个星期,才恢复了健康。
三日后,叶羽从警局申请了一辆警车,小张坐在后座,怀里抱着沈墨书,因为怕这个还不知人事的小婴儿会哭闹,所以医院已经给她注射了少量的麻醉剂,对她的身体造不成太大的伤害。而沈墨画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
警车一路鸣笛,其余车辆纷纷让开路,速度虽然很快,但仍旧用了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了云汐市郊区的荒山——黑山山顶,之所以叫它黑山,是因为每当阴云密布的时候,这座山峰就隐藏在黑色的幕布中,与黑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