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例行检查”的小白楼的房间里,沈墨画被放在一张实验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嗡嗡作响的仪器。
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男人围在沈墨画的身边,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一个托盘放在他们的身旁,里面是闪着寒光的手术器具和不同的药水。有时,他们用针管注入一些药剂,然后打进沈墨画的身体里;有时,他们会把药剂倒入管子里,通过各种管子进入她的身体。
少年戴着特制的眼镜,淡淡地看着仪器上不停变换的数据。沈姐低头站在他的身后,屋里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男人拉下口罩,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着少年恭敬道:“少主,经过检查,属下发现,因为第一次使用P.N的缘故,并不熟练,所以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并且……”他看了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沈姐,又加了一句,“因为心情极度暴怒,致使能力失控,才误杀了人。属下刚才已经给她注射了控制能力的药剂,目前已经恢复正常。”
说着,他把从仪器里传出的几张报告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面无表情地快速翻看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直到看完最后一张纸后,才抬头吩咐道:“打入红颜,加大剂量。”
几个人不由得一愣。为首的那个男子犹豫道:“少主,红颜副作用极大,可能对实验品的身体不利,您确定……”
话未说完,就被少年冷冷打断:“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男子不敢多言,立刻找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针管,伸进一瓶装满了紫色药水的瓶子里,打满一剂,对准沈墨画的脖子就扎了下去。连着注射了两针。
沈姐一愣,终究一咬牙开口:“少主,是不是剂量太大了?毕竟她才五岁出头,身子瘦弱,恐怕难以承受。”
“不,她承受得住。”如果连这点药水都承受不住的话,真是败坏了她那一副天赐的好身子,既然占着Zeus的身子,就要承担相应的能力和责任,否则,如果连Zeus也不过如此的话,她活着也不过是个累赘,不如死了。
沈姐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自信,但也识趣地闭了嘴。
少年偏了偏头:“你不必担心我给她注射什么对她身体不好的药剂,红颜只会对她更好,这种药剂,可以暂时封闭她的能力,如果她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的话,红颜就不会失效,而且,我希望你记住,不要给她施加压力,因为,红颜在她的身体里越久,她的能力也越好,等她长大了,控制能力也就得心应手很多,所以,尽量避免让她接触对红颜存在不利的任何因素。知道吗?”
“是。”沈姐应声。
白大褂的男人们面面相觑,红颜并非只有这些作用,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忧心忡忡。红颜在拥有P.N的人身体里越久,虽说今后对控制能力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也会啃噬人体内的器官,待能力爆发后,红颜不仅不会失去作用,反而会加倍啃噬器官,如同百虫附体,痛痒交加,以前也有组织里的人注射过这种药剂的,他们一个个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月的初一都会忍受非人的痛苦。甚至还有体质较差的人活活疼死的,但是,这么多的剂量还是第一次。
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得罪了少年,被注射这么多药剂,恐怕是要红颜早逝啊。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们摇了摇头,心里惋惜。
他们虽然不像少年一样懂得许多东西,但他们也能从仪器上看出这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女孩,这么多的红颜,就算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也不一定能扛下来,更不要说是一个五岁刚出头的小女孩。
“行了,带回去吧,好生照顾。”少年转身往外走,但他并没有摘下特制的眼镜,沈姐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命令工作人员把沈墨画抬回宿舍。
回到宿舍不免要经过孩子们锻炼的小院子,依旧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抬着还未醒来的沈墨画回宿舍,不免又引起孩子们的妒忌,但离得近的也看到了沈墨画脖子上被针扎过的痕迹,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惊讶的表情落到了沈姐的眼里,沈姐一皱眉,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抬头。
回到破旧的宿舍后,沈墨画安静地躺在挂着“4619”号牌的床上,少年站在床边,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宿舍的一切。
“原来……”他玩味一笑,“我们珍贵的实验品们就住在这么个破旧的地方?”
沈姐连忙赔笑道:“奉少主的命令,属下等一直在给这些孩子们压力,所以就先从住宿条件入手,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少主海涵。”
“不必,你做得很好。”少年微微点头,视线再次转回到沈墨画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想必不久。”沈姐回答,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道:“少主,她脖子上的痕迹……似乎已经被人瞧见,那个人,该怎么办?”
“哪个?”少年略微有些不耐烦,“无非就是一个实验品而已,组织从来不缺这些东西,死了就死了吧,你看着办。”
“她的代号是3829。”沈姐说了这么一句。
果然,少年神色一僵,略略思索一阵,道:“那便罢了,把她弄到楼里去,让那些人给她打一针致人失忆的药物,就行了,她有特殊的痊愈能力,想必不过今晚,她脖子上的痕迹就消失了。”
第一个“她”,是指那个无意中看到沈墨画脖子上痕迹的女孩;第二个“她”,正是昏睡中的沈墨画。
“属下明白。”沈姐应声。
“对了。”少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偏头,戏谑地询问:“这么些年了,我倒是忘了问候一下你的儿子和女儿了……怎么?他们过得很不错?”
沈姐浑身剧烈地一抖,她最担心的还是会发生的。
少年转过头,毫不在意地说:“那些人给你的儿女做了检查,你那儿子就是个平常人而已,彻彻底底的一个废物,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坚持着要让你的儿子活下来,难道只是为了给那个人传宗接代吗?一个毫无用处的败笔!”
沈姐颓然跪了下去,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的孩子出生后,先出生的儿子并没有发现P.N基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而组织里的人知道后,竟然下命令要她杀死或丢弃自己的儿子,否则他们亲自动手,自己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就挣扎着去哀求他们放她的儿子一条生路,并且愿意把女儿交给他们,只求他们让儿子活下来。他们才冷冷地答应。
对于这个组织而言,亲情血缘都是卑微的、上不得台面的,只有拥有他们可以利用、可以任意研究的P.N,才有资格活在世上,否则,就如同蝼蚁一般,被他们踩在脚下,永无翻身之机。
最后,还是她和他们签订了交易,待女儿八岁后就把女儿交给他们来处置,而那个普普通通、毫无特殊能力的儿子,也要在八岁后一同交给他们,他们要进行P.N转移的实验,她是组织里的人,要为组织效忠,责任大于亲情,为了保住她心里所爱的人、她疼爱的儿女,她只能这么做。
如今,听到少年冷冰冰的话语,沈姐的心里蓦然生出了反叛之意,如果她带着儿女偷偷地离开,是不是她就可以把孩子留在身边?这样,她才有资格去找他。
少年背对着她,而且他又没有读心术的能力,所以他并不知道沈姐在想什么,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真不知道那个男人有什么好,让你这般死心塌地地跟他走,都能背叛组织,你记着,一旦背叛组织,无论是你,还是你的情人,都不会活在人世!”
身后并没有一丝声音,少年转身,看到沈姐出神的模样,眉头一皱,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他猛地一抬手,一个耳光落在沈姐的左脸颊上,打得沈姐的头狠狠一偏。鲜红的指印清晰地印在她的脸上。
沈姐被打得懵了一阵,直到少年再次抬手,另一巴掌落在她的另一边脸颊上,她才如梦初醒般地不停叩头:“少主饶命!”
少年冷冷询问:“你的儿女几岁了?”
沈姐身子抖如筛糠:“已经……已经六岁了。”
还有两年……还有两年,她的孩子,就不再属于她了。
少年蹙眉,他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警告她:“很好,还有两年,你就把你的孩子送过来,至于送到哪里,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不过,我奉劝你,不要生出什么愚蠢的想法,那只会让你死得更惨,而且,你的孩子们也不会有活路,知道吗?”
“是,属下誓死不会背叛组织!”沈姐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少年满意地转头,不经意间,眼神落在沈墨画的手上,他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醒了?少年猛地起身,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手腕,跳动平稳,想必已经没有大事了。
沈墨画的眼皮轻轻抖动,过了一会儿,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刚才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实验台上,几个白大褂的人围在自己身边,他们面无表情地检查着她,面无表情地举起一根粗长的针管,粗暴地扎入自己的脖子,把里面不知名的药水注射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恐惧地想要尖叫出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画面转换,她又看到了自己,双目血红,盯着面前一个个嘲讽自己的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在自己的注视下倒地而亡。
她不知所措,冲出那个噩梦般的教室,突然,一群孩子冲了出来,很快把她围住,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欺负她、推打她……
一只脚踹在她的膝盖上,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周围的孩子对自己一阵拳打脚踢,无数的唾沫吐在自己身上,她的耳边是他们嗡嗡的嘲笑声和辱骂声。
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欺负她的孩子们吓得作鸟兽散去,有一个人将自己扶了起来,她缓缓地抬起满是血污的头,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面容。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个破旧的、摇摇欲坠的教室,不是那群满脸讽刺的孩子,不是那个破败的小院子,也不是那个模糊的面容,而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的脸庞。
沈墨画愣愣地盯着少年,她应该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才是,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呢?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醒了?”少年开口。
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
一道灵光从沈墨画脑海里闪过,她来到福利院的第一日,被带进小白楼的时候,在打进麻醉剂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睡着,而是撑了一会儿才忍受不住睡了过去,而她同时也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与现在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沈墨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要干什么?
“你的身体素质太差,以后记得按时去锻炼身体,否则恐怕长不大。”嘴上虽然说着关心的话,但少年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冰冷淡漠。
“你是谁?”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声音从嗓子发出来时有些沙哑。
少年身子一顿,沉默了良久,看向沈墨画的眼睛。四目相对,他不由得微微失神,明明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睛里却毫无希望可言?为什么那里是一片死寂?
他猛地收回思绪,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罕见地出了神,他扫了沈墨画一眼,淡淡道:“以后……你可以叫我慕元熙。”
跪在身后的沈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眼前的这个少年,是组织里背后老大的义子,也是目前组织里最有威望的存在,向他们这种小喽啰是没有资格见到老大的,一切命令都是他来传达,可以说,组织上下,见过老大的人只有他一个。
因为这个藏在背后的组织,暗地里在进行着非法的实验,若是说出去,只怕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所以,为了相互隐藏身份,他们的真名销声匿迹,为人所知的,只是他们各自的英文代号而已,同样的,在组织里有身份的人,也会说一口流利的外文,或是英文,或是法文,或是德文,反正就是正常人听不懂的语言。
慕元熙,那的确是他的名字,是老大当初带他回到组织时给他取的中文名字。也是将要跟随他一生的名字。但是,却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们这种小角色只能称他为“少主”,而就算是组织里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他的称呼也从来就只是他的代号“Ares”。
Ares,古希腊著名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慕元熙正是这种人,凡是他要去杀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活过。他脾气无常,性格阴冷,难以相处,组织里除了老大Poppy之外,其余人对他只有恐惧没有其他。
而就这样冷酷的人,居然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一个初见的女孩?
沈姐虽然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但她也从组织里的其他人嘴里听说过这个慕元熙的一些往事,因为出生时自带双目失明的缺陷,而且又患有急性肺炎,所以他便被他的父母在一个暴雨之夜抛弃在云汐市标志性建筑——清怡公园的长椅下,暴雨天气使得连名字都没有的婴儿险些因肺炎濒临早夭,后来才被Poppy带走,送去医院精心救治,并且取名“慕元熙”,带回了组织,收为义子。并一直接受着组织里的残酷训练。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训练中度过,很少与人交流,又在Poppy的安排下目睹了许多鲜血事件,于是养成了慕元熙少言寡语、冷漠无情的性格,是所有人惊惧仰望的存在。并是Poppy的亲信,成为了组织里唯一一个见过Poppy面目的人。
慕元熙对自己反常的举动也感到惊讶,神色恍惚了片刻,轻咳一声缓解尴尬,犹豫半晌还是加了一句:“你记住我叫慕元熙就好,等你长大了,跟在我身边,我会告诉你我其他的名字。”
这是要重用的意思?要知道,像慕元熙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从来不跟任何人接触的,更不要说带一个人,连说话都只是有命令的时候才说几句,沈姐的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这么残忍对待沈墨画了,但愿她长大后不要记恨自己就好。
但沈墨画显然不知道里面的瓜葛,点了点头。慕元熙站了起来,临走之前,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