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衙时,张文瓘已经在政事堂外守候李弘了。
李弘拜别众相公,与张文瓘出了门下省,看见隔壁昭文馆的门前远远地站着一个人。再走近些,正是他的另一位老师郭瑜。
“早前得陛下与皇后传信,殿下今晚不必拜见,回东宫梳理一日之所得即可。”回东宫的路上,张文瓘说道。
“张师与郭师可知李义府其人如何?”
“怎么?李义府寻殿下的麻烦了吗?”张文瓘问道。
郭瑜附和道:“若是他轻视殿下,且待老夫向陛下参他一本!”
李弘摇头,李义府能在政事堂众位相公中脱颖而出,和许敬宗并列作为皇帝皇后提出的作为李弘对政事有疑问的请教之人,其中的信重不是一份空口白话的奏疏所能改变的。
别到时候没解决李义府,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如今的小太子在自己的属官人选上面可没什么发言权。
李弘将下衙之前的事说了出来,事涉废太子李忠,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李义府对太子心怀不满,往小了说,不过趣谈而已。
“倒是许公是个明白人!”郭瑜赞道,他原本以为许敬宗是个趋权附势之人,如今倒是对他有所改观了,“虽说殿下如今不可随意议政,但是友爱兄弟本就是圣人的遗训,李尚书问起,殿下为梁王宽宥两句也无碍啊。”
“伯瑾兄此言差矣,若是殿下轻言宽宥,当今皇后如何想?”张文瓘提醒道。
“便是皇后,也得仁爱陛下诸子!”郭瑜说到这,便不再多言了。
张文瓘对自己这位同僚的脾气秉性颇有了解,暂时不去管他。
“我早些年不在朝堂之上,但对于李义府却早有耳闻。”张文瓘说道,早年间他的胞兄任户部尚书,按制,兄弟二人不可同于尚书台任职,为此张文瓘从水部员外郎出为云阳令。
“李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说话时必定嬉怡微笑,最初人们都认为他是宽仁耿直之人。但实际上李义府心思阴暗深沉,他初次担任宰相时,欲让旁人依附自己,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故有人说李义府笑中藏刀。又以其貌柔而害物;亦谓之‘李猫’。”
在回东宫的路上,张文瓘与李弘说着李义府的过往:“永徽年间李义府得罪前太尉长孙……恰逢废后,时陛下与长孙有争执……”
张文瓘说到此处,见小太子一副卓有兴趣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细说了。
“李义府是第一位上奏请立当今皇后之臣子,由此得以为相!后来李义府本性尽露,以权谋私,早年间有一桩公案殿下怕是未曾听说过。
洛州一女子淳于氏因罪被关入大理寺狱。李义府因淳于氏貌美,便暗中指使大理寺丞毕正义将她释放,然后纳为妾室。时大理寺卿据实上奏,陛下命人审查。然毕正义在狱中自缢,实证断绝。
后迁任中书令,与同为中书令的杜正伦不和,争吵于圣人面前,是以两人皆遭贬低,去岁,李义府遭贬不足一年便得以起复,由是气焰更加嚣张。
李义府出身寒门,早先赵郡李氏之李崇德因谄媚将李义府列入族谱。李义府贬官普州时,李崇德却将他除名,起复后,李崇德因害怕报复,于家中自杀。其气焰竟至于斯。
殿下若是见李义府,切记让其看出殿下对其之不满。其人跋扈,自有寻死之日。现今为圣人信重,轻易不可为敌。”
在张文瓘奉劝李弘不可与李义府为敌的同时,出宫路上,许敬宗与李义府正在闲谈。
同为“废王立武”的功臣,两人皆被皇帝重用,在皇后偶尔参政时,两人也俱受皇后信重。
在很多人眼中,两人是同党,外加两人时常遵从皇帝、皇后旨意办事,久而久之,还真就跟同党没啥区别。
“今日你何必去招惹太子呢!”许敬宗很是不解。
“今日在膳堂,我与许圉师那厮争辩,我见太子看向我时似是不喜。”
似是不喜?许敬宗表示他怎么没发现?想劝解两句,却听李义府继续说道:
“且太子也未如圣人与皇后之意与我亲善,我此番不过是想让太子记住我而已。”
“你可曾想过若是太子一语言错,传出去的后果?国本岂能儿戏?”
“那又如何?若是你我不愿,谁敢乱说话!再者说,国本又怎样,当年梁王还是国本呢!我记得当年请重立太子的奏疏还是你先上的吧。”
许敬宗听到此处便不欲再劝了,正所谓“臣不密则失身”,如今的李义府连国本都随意地说出口……
在许敬宗的印象中,小太子一直很有主见,尤其是失忆之后。当许敬宗在洛阳再次见到小太子时,简直觉得和刚失忆那会与失忆之前判若两人,仿佛失忆之后倒真正变成一个已经加冠的少年郎了。
就许敬宗的观察,太子显然看出李义府暗藏的心机,否则回答时也不至于犹豫。
太子便是再宽仁,只要看清其中的龌龊,在这种情况下难免记恨。
想到小太子前阵子献上的印刷之术,皇帝可是在朝堂上极为兴奋地勒令推广,以昌文教。如此国本,哪是轻易能动摇的。
临别回府之际,许敬宗原本准备的劝告李义府向太子示好的话始终没有说出来。
说到底,这是李义府的事。
在回府的马车上,许敬宗抚了抚胡须,他可是与太子关系相当不错的太子少师,你李义府惹的麻烦与他何干?
另一边,已经回到东宫的李弘决定把李义府的事暂且放到一边。
正如张文瓘所说的,来日方长,他如今年幼,何必与朝中重臣为敌。
这些逆耳忠言李弘还是听得进去的,一路回到东宫,他心中的不忿已经消除了些。
只是还是不禁想,越想越气。
李弘索性坐定下来,向张文瓘与郭瑜请教:“何为羁縻州?我大唐共有多少羁縻州?”
“羁縻州多为边地外族所设,实为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