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贵州结婚回来,木沙和吴前曾憧憬过房子的事。
两万多块就可以建房子,虽然是那么座歪歪斜斜的白楼,可到底是一个家,是吴兴他们求而不得的家。
生沙木时,他们手上就曾聚集两万块,这样他们觉得房子不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
当然,也只是憧憬,他们绝不能把房子盖成那样,也明白而今两万块已不是十多年前的两万块了,用来盖房子,简直杯水车薪。吴前那个已买车的同事,听,老家盖的房子就花了二十几万。
这是吴前方面的参考,木沙方面,木牙,他们建房花了十几万,包工包料。
“你不会想回老家盖房子吧?我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回去。我现在别提多后悔了。住在这个鬼地方,人多事杂,简直烦死人。”
木沙记得木牙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她似乎很得意,她家离县城不远,住公交车花两块钱就到。
后来,又听她花三千块报了驾校,想买辆车,方便接送孩子。不过,之后,木沙问起,她支支吾吾的,此事不了了之了。
态度上,木牙是前后变化,木沙是左右摇摆。木牙的变化出自生活经验,木沙的摇摆则由于一时的见闻和对现下的生活不满引发的一番空想。
纯属心血来潮。她和吴前在网上翻图片,吴前甚至用纸壳子为她做了一个简陋模型。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别人,还是他们,提起这事,吴前总是一句话:“没钱,有钱了再。我不想那么远的事,想多了心烦。”
温柔与希望,像是两扇窗户,虽无关出入,失之,平安也成了死水一滩。
他们成撩过且过之徒。
自己盖房既已成为奢望,木沙便想住的宽敞一些。照她的想法,即使两人吵架,也没个可以分开冷静、独自哭泣的地方。
她自作主张向房东把隔壁两口刚退了房子租了过来。
后来,又把隔壁对面的房子租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人,亲戚、老乡、同事、同院,来院里找房住的陌生人,甚至查暂住证的人,乃至房东,都觉得她租的房间有些多了。
起初木沙还解释,有孩子,东西多,后来一次,不耐烦地概括道:“有人喜欢吃,有人喜欢穿,我喜欢住。”再后来,什么也懒得了:多就多,关你什么事?又没借钱不还,与你毛线相干。
她和吴前,似乎比着谁更能花钱。木沙买书,吴前就买各种金属玩意儿和工具。木沙租房,吴前就想着把他们住饶那间改造一下。
提出改造房间的时候,吴前又处于失业状态,这回是在年假时主动辞职。
“一个月三千来块,干着没劲,过开年再重新找。”
工作的不稳,和疾病的稳定使木沙对吴前的新工作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多少年了,稳定的工资都不能完整拿到手,还谈什么新工作、高工资?
可反观自己,除了那次做手工得的两三百块,又对这个家的改观做了什么?
木沙认可了吴前的提议,又征得了房东的同意,吴前买来木条、石膏板、吊顶板等材料,自个儿动工了。
材料花了一千多块。木沙不会买东西,可她也看得出这些材料质量很次。心中的幻想随即破灭大半。
沙木也会走动了。这个连学步车也没坐过,只在床上和木沙的臂弯里成长的孩,似乎对走路有很大的兴趣。
两个房间,四个会动的人,其中还有两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连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杂乱可想而知。
人人都希望被人夸赞,被人认可。
吴前也一样。
他确实有两手。初化的他,好像能修一切东西。电饭锅、电磁炉、电脑、手机、电瓶车、鞋子、梳子……简直无所不修。
除了自家的,工友的电热壶、耳机、电灯泡有时也会拿给他,死马当活马医。
有时候,木沙反思自己,觉得吴前简直无所不能,自己又是一无是处,凭什么还对他挑三拣四。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吴前的好只是一点萤火,光亮有限,还挑季节。
他是为着她们,散发着他那一点微光。而木沙却在这微光里更体会到黑暗和无望。
吴前沉浸在做事里,对孩子和家务置之不理。有时候还会忙到深夜。木沙既要为他打下手熬着,又怕声音吵了邻居,既为他的认真感动,又为他不必要的在乎反感:不就是一道用剩材料拼的破门吗?值得这样夸夸而谈吗?
她变得异常烦躁。
烦躁的原因不止在于孩子,在于乱七八糟的屋子,在于吴前不管不鼓忙碌,还在于不知什么原因停了冲水的厕所。
因为年假,有人回了老家,也有人留下。无论如何,前脚刚冲聊厕所后脚进去,蹲位上又糊着一堆屎。
他妈的,是谁这么没有公德?木沙真想在厕所里装个摄像头,看究竟是哪个人模狗样不嫌自己拉的屎脏臭。
可她既不能装摄像头,也不能像傻疯子一样在厕所门口蹲守,甚至不能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一顿,最后也不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她气冲冲地回来拿盆子去河里端水冲厕所。
回来,感觉身上一股屎味儿,不出来的恶心。
而吴前还蹲在窗户前,用量尺比着,想着要把木板灶台设计个什么形状。
“想那么多干什么?随便做一个好了。难道你还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要做不做好吗?”
“做好?能好到哪里去?就凭这破墙烂窗,凭你这两块破木板、烂工具能做出花来?”
吴前在木沙出生后,用木板给她做了一张床。来人便夸耀,实际上床做得不好,别的不,就是床头的半圆造型就弄得歪歪斜斜。木沙不喜欢,却不想打击吴前的热情,而且她也觉得之所以做得不好,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道理,吴前少了趁手的工具。
现在,他的工具是越来越多,起子、扳手、电锯……叫的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加上从外面拾来的破烂,零零碎碎,简直不胜枚举。偏偏他又不怎么收拾,不用了就摊在那里,也不值得扔,东西找不着了还问木沙,这也增添了她的烦躁。
瞟了一眼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多。早饭还没吃,木沙更加心急火燎。
“灶台嘛,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就好。要弄什么造型,你这样搞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做饭?”
吴前生气地把卷尺往地上一扔。
“你会你自己来弄。”
“我弄就我弄。离了你,我还不能活了。”
木沙喊着,抄起地上的锯子,发疯般拉扯着开始锯身边的木头。
她真是笨啊,拉了没几下,锯子就卡在木头里。当面丢丑,无用感叫她又急又气,使劲一扯,锯子拔了出来,而她也因为用力过猛,失了重心,一脚踏去,左脚从塑料拖鞋里脱出,正踩在破木板的一颗粗锈钉上。
这更激怒了她的疯狂。她顾不得疼痛,扯着木板拔出铁钉,又去踩住木条,把锯子切进豁口,拉扯起来。
吴前看见,过来,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锯子,三下两下就把木头锯断了。
木沙见了不禁苦笑,自己到底是逞强啊。
灶台钉好了,吊顶也好了,墙也粉刷了,隔墙还叫来三叔帮忙,也做好了。
屋里确实焕然一新。邻居们进来观看,房东和她的女儿也从后窗看了看,都不禁赞叹:屋子焕然一新。都夸吴前手巧能干。
回老家的邻居回来后,也进来看。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夸奖道:“你老公真能干,看把房子装修的跟新房一样。”
木沙听了,心中凄凉。这也许正是她今生今世的新房。
可是这新的基础本不属于她,就是视觉上的新感觉,就以这粗糙的材料,很快就会旧,旧还是染不上时光之美的那种旧,要不了多久,就会只剩一个破字了。